因为阿炳承诺要带金陵去一个地方,于是两人离开那里后。金陵便在阿炳的带领下,向那处走去。
金陵一路上还是有点好奇,想提前问阿炳所要去的地方是何处。但转念一想,这个邀请既然是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提出的,必然不离魂的事情。于是,金陵一路无话,将想法埋入心中。
他们两人回去还是坐的公交车,当车在市中心的一站停下时,阿炳便吆喝金陵下车。站在公交台上,金陵没有跟着阿炳走,反而四下望了一望,虽然这个公交站距离昨天他们下车的地方是不同的两个方位,但都是位于市中心的区域内,两个站台之间只需穿过市中心的商场,彼此并不很远。
阿炳下车之后便走开了,走了数步转身发现金陵并没有跟在身后,于是连忙朝回一看,金陵还站在站台上。阿炳于是向回走去,因为市中心人流量很大,阿炳边走边大声叫道:
“小子,这边,往这边走!”
金陵听到阿炳的叫声,循着声音看过去,见到阿炳已站在几米开外,急忙地走了过去。看到金陵走的近了,阿炳才又转回身去向前走去。
阿炳并没有朝市中心的商业区走去,而是背朝着那个方向,过了一个马路,在对面街道上向左走了数十米,随后朝右拐了个弯进入一条辅道,再走了几米远,再一个右转弯就拐进了一条偏僻小巷。
这条小巷与外面的街道犹如两个世界,当他们刚跨进去时,金陵就仿佛一下从白天来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小巷两旁全是被十几年前的高楼包围着,向上望去,全是从墙面伸出的铁栏杆和窗户围栏。上面零零散散的晾着衣服和摆着盆栽。金陵再上高处看时,一丝逼仄的天空出现在楼与楼的交界处。
这整片区域虽被规划在市中区内,但一些过去的旧楼房还没有拆除,加上没人管理这里,已经有一段年月的道路两旁,因为潮湿,长满了青苔,而且走两三步,就能看到散落在地上的垃圾。金陵进来后就时刻注意着脚下湿滑的土地,还不得不紧追前面走的远了的阿炳。近了巷子,约莫走了六七分钟,阿炳便在一道铁门前停下了脚步。随后便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将门打开。
金陵跟着阿炳的脚步紧随而至,看到阿炳已经走了进去,连忙跟随其后。才入的铁门,前面的阿炳就回头打招呼让金陵把门关上。等到金陵上楼梯时,阿炳已在楼梯转角处歇了一下。看到金陵现身,本欲要走,金陵突然开口问道:
“你住在这上面?”
阿炳已上了三四级台阶,听到这话,头也没回,就鼻子发出声算是回应了一下。
“那你昨天为什么说没有住的地方?”
阿炳顿了一下脚,随后想也没想就奇怪的说道:“我并没说没住的地方啊?是你说要将我送到派出所,我就跟了去啊!”
“可我最后也没打算把你送去啊!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师傅说过:说出的话就要做到!你既然已经说了要将我送派出所,我就只能跟着你了。”
又是‘师傅说’,金陵被阿炳这话搞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其中的逻辑在那里。但看阿炳在楼梯上走得飞快,转眼就要再上一个平台。金陵还想在与他争辩,只听到上方传来声音说:
“到了!”
金陵两三步走到阿炳身边。刚才他们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四楼。金陵看着阿炳将一把钥匙插入锁孔里,一转,便将一扇有了锈斑的青蓝色防盗门打开。金陵站在后面看到这一幕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本来昨天已经猜测阿炳是个流浪汉。即使后面知道他的本事后,但凭借了解一些书中的内容,金陵还猜测他是不是隐居在某个僻静的山村。但今天,他便在眼前打开了一扇门,还是在市中心地带。金陵随后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字:大隐于市。他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此刻惊讶的心情。
门才打开没多久,阿炳和金陵还站在门口,没有来得及走进去,就听见一两声物体不堪其重,咔嚓咔嚓的破裂声从头顶上空传来。金陵才猜测会不会是这栋房子要塌了,作势要往楼下跑,随后一大堆书便从房门上哗啦一声掉落下来,砸在地上,扬起一大片轻薄的灰尘。
金陵眼见这一幕,冷汗冒了下来,很庆幸刚才躲过了一劫。阿炳也没想到会发生此事,惊了一下,随后便双手挥了挥眼前扑腾起来的灰,随后将掉落在门外的几本书捡了起来,然后找空钻进到屋里后,便站在里面指挥着金陵也走进去了。
金陵站在入户口处,看着眼前的景象,瞬间呆住了,他明白为什么阿炳昨晚在梳洗了以后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在目能所及的地方,墙边乃至墙上全部堆满了凌乱摆放的书!本来该放置现代最基础家用电器的位置上,也全是书。金陵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到,仿佛来到了一个小型图书馆。
阿炳从进门后便将门关上了,打开门口处的灯,随后便整理刚才掉落在地上的书。刚收拾了一堆挨挤在门边其他书堆旁边时,看到金陵竟然站在一边发愣,于是催促金陵过来帮忙收拾。
金陵站在一旁,看着地上一地散落的书,正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书,准备问阿炳时,只见他已经随意将书垒成一摞,随后便往旁边一推,推至墙边,便再转过身来另起一摞。金陵看后,也不再有什么顾忌,像阿炳那个样子整理起书来。没几分钟,两人便将那堆书放在了墙边上。
阿炳站起身子,看了一遭,无意间撇到对面墙壁上掩映在书堆里的时钟,惊讶的说道:
“怎么回事,已经五点了啊!”
随后,转过身来,对金陵说道:
“小子,你饿不饿!”
看到金陵点了点头,阿炳随即将身上的挎包取下,随意放在身边的书堆上,随后便朝房间一角走去,过了一会那里面便传出锅碗盆瓢的声音。金陵本来也想将书包取了放下,但一看四周,想想还是算了。随后便向前走了两步,想再观察一下这间屋子其他角落,但阿炳灰色的布包映入眼帘,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看到布包躺在那里,中间鼓起了一坨,金陵猜想那便是铁葫芦吧!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处,心里从看到它时便纠结着要不要拿出来看一看,但一想到里面正装着一个魂,心下又有点胆怯。思来想去,正欲伸手去拿时,厨房突然传出一声询问:
“小子,面你吃多,吃少。”
这突然地一声把金陵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连忙缩了回来,感觉做贼被逮到了一样,金陵说话时,声音还有一丝的颤抖:
“多下点……”
此后,厨房里又只有水在沸腾的噗噗声。金陵平静了一下心态,想到还是不要顺便碰那个东西,假如把那魂给放出来……金陵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去,于是,金陵转头朝旁边看去。
这间屋子本来处在的楼层偏低,再加上楼外墙面上各种东西的遮挡,阳光根本就照不进来,只有天光能使这里白天稍微有点亮度。但窗上订的隔板放着的书,使得不多的天光也被阻挡在外。金陵看了一眼黑影幢幢的客厅,根据一个角落里散发的微弱荧光灯,金陵在书堆里找到了开关,之后,灯一亮,金陵才算清楚地看到了客厅的布置。
在看了一圈后,金陵才注意到在那扇窗的左边,有一副桌椅。当然,四周还是堆满了书。金陵走过去,看了一眼桌面。见到黑色的桌面上压了一块玻璃,玻璃面上已经留下了许多刮刮杂杂的痕迹,看出已用了多时。在角落上放着一盏台灯,旁边一个黑色笔筒。另一角上堆着几本书,里面夹杂着几个书签。而在书桌的正中,一个正红色封皮的笔记本正摆在那里,从它的外面就可以看出,这本笔记本已经有些时日,而且经常被人翻看,它上面的软皮有些地方已经被翻得发毛,而且一两处还剥落了。
金陵正在那里看得出神,厨房里的阿炳又一次喊道:
“金陵,过来吃饭!”
听到喊声,此时金陵没有犹豫,连忙走了过去。进入厨房,看到阿炳已经端着碗挨着柜边吃上了。看到金陵进来,阿炳将嘴里一口面吸了进去,然后对金陵说道:
“你的面放在那里。就在这里面吃吧!你也看到了,这屋里除了书,没有吃饭的地方。”
金陵嗯啊了一声,便走过去,端起面吃起来。吃了一口,金陵随意问道:
“阿炳,这屋里怎么这么多书啊!都是你的吗?”
“没有,只有小部分是我的。大部分是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阿炳吃了一口面,又说道:“里面除了一部分是买的,一部分是祖师爷和师傅从别的道人那里骗来的,另一部分就是他们留下的笔记。”
‘骗’字清楚地钻进金陵的耳朵里,呛了一口,金陵连忙对着一旁的水槽猛咳了几声。阿炳在旁边看到,一脸莫名其妙的盯着金陵,慢慢的移动着脚步,将手中的面拿的离金陵远了一些。金陵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用水擦了擦嘴,继续问道:
“笔记?什么笔记。”
阿炳连吃几口,将碗里的剩的汤也喝掉后,便将空碗随意放在水槽里,才说道:
“他们每捉一次魂,便会将过程以及遇到的魂记下来,以便后人参考。”
阿炳想了想,随后突然无厘头的说道:“你别看我那天披头散发的样子,感觉像个乞丐。其实我也是有正业的。”
金陵一脸不相信的看着阿炳,阿炳不满的切了一声,说道:
“从祖师爷开始,抓魂便是我们的职业。你别看学生在学校学习马克思、唯物论什么的!其实还是有好多人相信这世界上并不只有人类存在。即使他们看不到,但他们感觉得到。”
阿炳这句话,金陵没法辩驳。他知道以前他能对阿炳的言论置之一笑,但在经历了一两次与之相关的事情后,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证明阿炳是错的。
阿炳在离开厨房前,对金陵说道:
“小子,等下你吃了饭,就赶紧到走廊最里面的屋子里来啊!”
说完,便离开了。金陵立马三两口的将碗里的面解决,随后将碗一放便朝那屋子走去。找到走廊,看到前方灯光,金陵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这间屋子不同外面的空间,在门对面的墙壁正中间摆着一个方桌,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副八卦图,桌面上朝里有一个香灰坛,此时上面正烧着一炷香。靠外一些的桌面上,那个铁葫芦正摆在上面,在它周围贴满了一圈的黄符,而黄符的外面,插了八根红蜡烛,正好成包围姿态。而桌子旁边的地上,只有两个团蒲,一左一右的正对着桌子。
金陵进去时,阿炳正在点那八根红烛。看到金陵后,便对他说:
“把门关上,灯也关了,你就坐那个团蒲上。”
阿炳朝地上看了一眼,暗示了那个团蒲,随后又转过身去,看眼前的红烛。金陵关门前,借着亮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此时已经六点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金陵知道阿炳即将做的事,于是按照阿炳吩咐,一一完成。随后借着烛光坐到团蒲上。没一会儿,阿炳点燃完所有蜡烛后,在金陵旁边盘腿坐下。
阿炳先是对着墙上的八卦图拜了一下,金陵看见,也学着阿炳的样子拜了一下,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肃穆起来。
阿炳拜完后,先是闭着眼睛冥想了一会,随后拿起身边放着的铜币剑,嘴里念咒,随手用铜币剑粘起地上摆着的一张符,然后眼睛暴睁,大喝一声。就看见黄符从红烛间飞过去裹在了铁葫芦身上。随后,阿炳平静下来,将铜币剑放在身前的地上,吁了一口气,平静的问道:
“你可以说话了,有什么冤屈你向我说,我自会给你解决。”
然而一阵沉默。金陵用余光看了看阿炳,见对方也没反应。过了一会,见那魂还是没出声,阿炳又重复刚才的言辞说了一两遍,没想到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阿炳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至从入这行,阿炳还没有遇到这种固执的魂。也不知该怎么处理,但随着一遍一遍的重复,阿炳心头的火也在一点一点往外窜,最终怒气膨胀,阿炳指着那铁葫芦大声叫道:
“你这厮,还杠上了。你信不信我把你灭了!”
金陵看阿炳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连忙伸手一把抓住他,朝着他连摇了几下头,随后将他重新按回蒲团上做好,才面朝着铁葫芦的方向轻声询问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说话,但我和旁边这位并不想错抓一个魂。因为我知道如果这次你再被消灭,你就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你真的想这样吗……如果你们的世界真如人类世界一样,也有善恶之分,我希望你能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如果真的是我们犯了错,我们愿意将你放回去。”
金陵说完,铁葫芦里还是沉默,就在阿炳站起身准备开灯结束这次谈话时,只听得里面传出一声微弱的声音,如儿童般。
“不行的,你们杀不死它的。”
终于听到声音,阿炳立马收回脚,重新在团蒲上坐下来。并且示意金陵继续问。金陵迟疑了一下,问道:
“为什么?”
但它好像并不想就此问题回答,而是转换了一个话题说道:
“……它对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它骗你们的。”
想到这个魂果然一直跟在金陵身后,金陵想想还是有点毛骨悚然,但是问道:
“怎么说呢?”
“至从它母亲流产后,它便一直被困在里面。因为我是埋在院子里的,所以我可以在房子周围以及屋内四处走动,但我出不了院墙。可是,即使我能四处走动,我也没有伤害过它。我只是搞不懂它为什么要没日没夜的在那间房里哀嚎,因为它发出的声音太刺耳了,我很少上二楼的。今天看到你们去了我才跟着去的。”
金陵显然是被那魂说的话的前半句吸引了,当魂才说完,金陵就失声叫道:
“你是‘种子’嘛!”
因之前阿炳被告知过此事,但看到金陵此时反应会这么大,正想接替他询问时,金陵已经调整好状态,看了阿炳一眼表示自己没事,于是重新平静的说道:
“就是将你埋入土里,使另一个妇人怀孕,这是真的嘛?”
金陵说完,铁葫芦里又变的沉默,过了好久,里面才传出声音道:
“……是的”
随后金陵惊讶的说道:
“可是,在将你做‘种子’后,你不是应该就消失了嘛?”
“没有,你错了……将我埋入土里,并不是真正的死去。他们会引出我的灵魂和那个死去孩子的灵魂一起引到母体,在母亲十月怀胎的过程中,我们两个的魂便会融合到一起,直到将出生时,它会将我完全吞并,那时,才是我消失的时候……”
铁葫芦里面沉默了片刻,才继续传出声音。
“……但那魂在十月怀胎中,怨恨太大了,以至于使得它母亲流产了,它也不会有重生的机会了。”
这时阿炳突然抢着说道:
“你刚才说我们杀不死它,是不是因为你们已经融合了对方的一部分,就算我杀死它,它也能借你身上那部分再复活过来!”
阿炳问完,铁葫芦里并没有传出任何响声,而是一直沉寂了下去。后面不管金陵如何呼唤,里面也不再传出声音。
阿炳在旁边看到这种情况,没想到冷笑了一声,突然声音阴沉的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连你一起消灭!”
金陵听到这话,汗毛炸起,转过脸去看阿炳时,只见他脸色狰狞。金陵吃了一惊,他不知道阿炳为什么会显出这种表情,但确实将他吓到了,于是金陵连忙站起身来去将电灯打开。在灯亮的一瞬间,桌上八根蜡烛一起熄灭。伴着袅袅的黑烟,阿炳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这时阿炳的脸色已恢复正常,但金陵还是颤抖着声音小声询问道:
“……你刚才……怎么了!”
阿炳没有回答金陵的问题,而是在经过金陵身边时,说道:
“你过来!”
金陵看到阿炳走去客厅,又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沉默的铁葫芦,于是将灯关上,拉上了门。
当金陵刚走进客厅时,阿炳已将桌上放着的红封皮的笔记本拿在手上,看着它沉默着。
金陵朝阿炳走过去。阿炳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将手上的笔记本朝他递来,说道:
“你看看这个,这是我祖师爷最后一次做的笔记。这笔记写完没多久,他就驾鹤归西了。”
金陵小心得接过来捧在手里,但心里有疑问,不知道阿炳要干嘛,等到他再去看阿炳时,他的眼神很平静,里面黑黝黝的没有一丝的波澜。阿炳见金陵拿过后,停了一下后才说道:
“今天太累了,我先去休息了,你自便。”
说完,阿炳便离开客厅,朝过道走去。当关门声传过来时,金陵还站在原地看着手上的那本笔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