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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代圣以后,原来的大圣天国钦立科学院自然也就成了神圣帝国钦立科学院。
虽然改朝换代了,但是对科学院这样的部门却影响不大,几乎一切事情都在原有的轨道上继续运行,甚至连大门口那块“钦立科学院”的大金字招牌都不用换。
这天晚上华灯初上之际,科学院的大型宴会厅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时值科学院成立一百周年,白天已经举行了隆重的院庆大典,晚上自然还少不了一场盛大的庆祝晚宴。除了科学院本身的研究和工作人员以外,还有不少相关部院的头头脑脑们也来捧场,各路宾客把科学院宽大的宴会厅都挤得满满的。
晚宴刚开始不久,突然有人跑到坐在首席的科学院院正苏荣身边,在他的耳畔说了几句话。苏荣脸色骤变,随即几个箭步走到主席台前抓起话筒大声道:“大家请安静!圣上驾到!大家准备接驾!”
嘈杂的宴席被这两句话一震,立即就安静了下来,众人惊愕之下纷纷起身,就看见大厅门口涌进了一队禁军官兵。这些人进来后也不说话,只是在人群中清出了一条直通首席的通道,神圣帝国皇帝高风随即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他没有左顾右盼地向众人挥手致意,而是若有所思地一直盯着前方。苏荣立即带着身边的一帮科学院的高层官员迎了上去,施礼道:“参见圣上!”
高风微笑道:“不必多礼。听说今天是科学院成立一百周年庆典,本想早点过来祝贺一下的,但是近来实在是国事繁忙,所以现在才赶到。”
苏荣道:“圣驾光临,是我们科学院何等的荣幸啊!欢迎!欢迎!请圣上上座!”
高风笑道:“苏院正不必客气,我也算是从科学院出来的老人了,当年我可是在这里干过好些年呢!今天回来,也算是来怀怀旧,看看老朋友们!”
早有人在首席上清出了上首的位子,高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上前去坐了。苏荣陪坐在侧,正要叫人招待高风,已见有随行的内侍端了茶水上来,小心摆放在高风面前,这才知道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自己操心,于是撇了多余的心思,跟高风聊着些科学院的事情。
高风对科学院的情况倒是颇为关心,一连问了好些问题,如科学院目前的主要研究项目及进度、下一期的研究方向和发展计划等,苏荣一一作了详细的解答,高风似乎听得十分满意,不住地点头微笑。
这时科学院下属的各个部门都想上前来敬酒致意,但又被高风的威严所摄,怕违了面圣的礼数,于是都互相观望着。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却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笑嘻嘻地向高风走来。
高风身边的禁军军士紧盯着这个人,待他走近,正要上前阻拦,高风却微笑着挥了挥手,那禁军随即退回原位肃立不动。
这人走到高风面前,笑嘻嘻地施了个礼道:“参见圣上!”
高风也笑了,端起茶杯来与他碰了一下,然后对苏荣解释道:“这个是我的故人了,当年我在科学院的时候,曾经跟他在一个堂里共事的。”
这个人苏荣也认识,但是并不很熟悉,只记得他是高级物理研究厅的,名叫陈岚。当下“哦”了一声,笑眯眯地看着陈岚,心里只庆幸平素与这个不起眼的小研究员好像并没有什么过节。
陈岚看着高风道:“我还以为圣上已经不记得我了呢!”
这家伙竟然在当朝皇帝面前如此无礼,把苏荣都给吓了一跳。幸好高风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反而笑着捣了他一拳道:“你这个废物,二十几年了,连个院副都没混上,谁他娘的记得你!”
这种脏话居然从高风的嘴里冒出来,更是比平地一声雷更让苏荣震惊。俗话说不稀罕上官夸,就稀罕上官骂,更何况高风作为一国之君的这句笑骂。高风这句脏话,无疑标志着这个陈岚跟他的关系简直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陈岚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啊,以后就靠圣上您赏口饭吃了。”
苏荣脑海中立即闪过一个念头:明天就提拔陈岚为院副,并兼高级物理研究厅的厅正。
高风看着苏荣等人难掩的惊愕,笑着道:“咱们两个老友好久没见了,久别重逢,所以有些激动。”随即又对陈岚笑道:“走,咱们到外面走走去!”
说罢,竟真的拉起陈岚的手径自向宴会厅外走去,显然这两位重逢老友是有些私话要聊,苏荣和高风带来的禁军官兵都识趣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高风跟陈岚搭着肩,一直走到宴会厅外面的空地上。
陈岚突然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唉,基子波可真是个好东西呀!”
他这句话说得很低,却仿佛尖针一般刺入了高风的耳鼓,高风顿时眼睛一亮,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岚问:“你看出来啦?”
陈岚哈哈一笑,低声道:“田家镇那一仗以后,我仔细检测了上百件被你击毁的各类材料的样本,呵呵,你的基子波武器做得很不错嘛,能级很高呀!”
高风淡淡一笑,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陈岚看着他愕然道:“怎么了,不是要杀我灭口吧?”
他与高风交情极深,当然是自信高风绝不会杀他,才敢这样放肆地开玩笑。没想到高风冷笑一声,盯着他淡淡道:“能够看穿我的秘密的人,只有死。没办法,只能怪你知道的太多了。——不过你可以放心,你死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你还有什么遗愿,不妨现在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完成。”
陈岚忽然发现高风的神情已经变得冷如冰霜,不禁脸色发白,冷汗也顿时流了下来。
就在他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倒的时候,高风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用力地拍着他的肩,那神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刚刚完成了一场很邪恶的恶作剧的小孩子,笑得肆无忌惮,甚至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陈岚这才知道高风只是在捉弄和吓唬自己,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生气,还是应该高兴。
良久,他才看着高风道:“吓死我了!”
这付样子引得高风又是一顿狂笑:“我连李宇轩都没杀,杀你做什么?难道你比他还大?”
陈岚只好苦笑。
高风终于收住了笑容,继续问道:“你当时在哪里?”
陈岚道:“你起兵的时候我就在中都。当时也不知道是你,那时候很乱啊,传言说是军队哗变了,很多人都往城外跑,往东都跑,我就也跟着跑了。跑到东都,刚刚发现你用的是基子波武器,东都就也被你们打下来了。那时候我也懒得再跑了,就弃暗投明啦。”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我一直想不出,你用的什么办法居然可以让人刀枪不入的?”
高风不无得意地一笑,道:“这个你看不出来了吧?”
陈岚摇了摇头道:“看不出来!”
高风问:“想知道吗?”
陈岚想了想,摇头道:“不想。”
高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还不算太笨。”
陈岚也不无得意地一笑道:“那当然,我可还不想把家人交给你来照顾呢!”
高风又哈哈大笑起来,搂着他的肩道:“难得他乡遇故知,今晚跟我回宫里去吧,咱们好好聊聊!”
陈岚也毫不客气,兴奋地道:“好啊,快走!我正想见识一下皇宫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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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本已是深秋,南蛮境内的气候却还是十分炎热。这个国家的夏季好像特别的长,而冬季则几乎不存在。
南蛮西北的一座寨子里,宋欣正坐在一张竹椅上,看着副官们在地图上标注着敌我态势。
这次出征南蛮,欣军和绯军都采取了步步为营的战术,从开战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欣军的部队却只不过向前推进了七八百里而已。
比起当初在灭圣战争中的高歌猛进,现在这个速度简直可以说是像乌龟在爬。
宋欣心里有些郁闷,因为真正进入南蛮之后她才发现,她在战前设想的机动搜索战术似乎也是个馊主意。首先南蛮国的山林实在是太广袤了,尤其是在南蛮的西北部,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如果要深入这些山林作战,机动旅的官兵们除了基本的武器装备以外,只能携带少量的给养,很难长时间在丛林中执行搜索作战任务,所以搜索范围非常有限。而且丛林中气候反常多变,瘴气和毒虫盛行,一旦发生伤病,后送治疗极为困难,并因此造成了大量的非战斗减员。所以,宋欣很快就被迫放弃了这个战术。
再加上开战以后,戎、狄两国均在边境地带集结军队向神圣帝国施压,西南行省的防卫压力大增,根本无法再抽调部队进入南蛮战场,而欣军一路上攻占的重要据点也必须分兵把守,所以宋欣手中的机动部队越来越少。在外征战一个月来,天天风餐露宿,更不知哪天才是个头,官兵们的士气难免下降,宋欣自己也不禁在心里暗怨陈绯多事。
副官们很快将战场态势标注完毕,只不过地图上大多都是代表神圣帝国军队的白色标志,而代表他们的对手南蛮军的红色标志则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这正是战前宋欣最担心的状态——敌暗我明,对手隐形了。
宋欣站起身来,仔细端详着这幅最新的战场态势图。从地图上看,最近两天绯军的推进速度明显加快,其先头部队已经进抵南蛮国都开城的外围。宋欣抱着双臂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陈绯的心躁了。”
宋欣身旁的西南行省都知兵马使牛森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此人是京畿人氏,身材高大健壮,原来服役于圣朝头号主力的第一军第一师,曾经连续两次在圣朝的全军演武大赛中夺魁,只这一条便罕有人能够达到。田家镇之战后牛森率部投降,那时候起义军正在全力扩军,正需要像他们这样有经验的军官,本来高丽是可以优先从降将中挑选自己的部下的,不过因为牛森的样子看起来比较粗笨,高丽第一眼竟没有看上他,所以被宋欣拉到了自己麾下,并颇得宋欣赏识,很快就成了欣军中的二号人物。牛森每天跟宋欣一起关注着敌我态势,也早已看出了问题:“长官,这两天绯军突进的速度太快,现在侧翼的空隙已经很大了,我们是不是该加快挺进速度,过去策应一下他们?”
宋欣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她的侧翼出了问题,你紧张什么?她又不是你亲戚!”
牛森听了这话一怔,心想:这叫什么话?友军的侧翼出了纰漏,本军主动上前填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战场之上将帅的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关系到万千将士的生死,岂能如此意气用事。他本是个个性耿直的汉子,以前在圣军中时也曾经因为军务上的事跟长官拍过桌子,只是因为宋欣的身份特殊,他不敢造次,只得耐着性子劝道:“长官,毕竟都是友军,万一他们吃了亏,朝廷追究起来,咱们也不好交待呀!”
宋欣心里积着对陈绯的不满,所以才会有些幸灾乐祸的想法,不过话说出口后,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口不择言了,于是转了个话题道:“牛森,你说现在南蛮军的主力到底藏在哪里?”
牛森摇了摇头道:“很难说,不过我想很可能就在开城附近吧。”
宋欣伏下身子趴在地图前道:“我不知道铁勃现在到底躲在哪里,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很清楚我们在哪里,而且正在死死地盯着我们。”
牛森的眼睛看着地图,没有说话。
宋欣继续道:“现在绯军在南蛮境内有六个师,实力很强啊。虽然战线拉了这么长,但是他们的兵力还没有完全分散,我在想,陈绯这丫头让出侧背,会不会是故意卖了个破绽,引诱南蛮人进攻呢?”
牛森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道:“嗯,也有这种可能!”
宋欣继续道:“现在我们军在南蛮的兵力总共才三个师,实力肯定不如绯军,如果铁勃要反击的话,很有可能会首先考虑打我们这边,柿子拣软的捏嘛!况且现在西戎国已经在边境集结了大军,万一他们真的打过来的话,我们要面对的可能是十几二十万的敌人,呵呵,够我们脱层皮的!南蛮战场我们军只是助攻,出来捧个场,意思一下就行了,不要分散了兵力,让铁勃有机会占我们的便宜,也不能走得太远,否则万一西戎那边真的打过来,我们顾此失彼,回头救火都来不及,那可就麻烦大啦!”
牛森暗自叹了口气,他终于明白了,宋欣对于在南蛮战场的助攻任务并不热心,她的主要心思是在考虑如何保证自己的防区不出问题,以及自己的部队不要吃亏。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样想自有她的道理,牛森也无法反驳,只得苦笑着道:“长官,还是您想得周全!”
宋欣笑了笑道:“小心点总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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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城西南方的一处大寨内,南蛮王铁勃也在看着地图。
开战一个月以来,他一直在避免与敌军正面接触,不断地收缩着防线,大踏步地后撤,就是为了拉长敌军的战线,同时积蓄自己的力量,等待机会进行反击。
现在机会好像已经来了。
在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了一个月后,东路的敌军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轻敌冒进,将侧翼暴露在南蛮军的面前。
发现这一有利态势的将领们立即向铁勃提出了反攻的建议,请求他下令对东路敌军的侧翼发动猛攻,打乱敌军的战略部署并力争分割围歼敌军一部。铁勃随召集身边的主要将领们商议,多数人都表示支持发动反击,并很快地敲定了具体的作战方案。
二相四帅分立在铁勃左右,等着他作最后的决断。
只是这个决断对铁勃来说却有些艰难,他手中现有的五万人马,是南蛮国能够凑齐的全部精锐,现在就要投入这样一场豪赌中去。如果胜了,固然能为他赢得无限的荣耀,一旦败了,也可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从心底来说,铁勃并不想现在就打这一仗,如果能够引诱敌人再深入几百里,让敌人的兵力再分散一些,那时再找机会反击无疑会更理想一些。不过自开战以来,南蛮军已经不战而退了近千里,现在每天都有一群激进的家伙在铁勃耳边不停地叫嚷着要与敌人决一死战,军民对他这个“一味不抵抗”的南蛮王的不满和质疑声也渐渐多了起来,现在如果连首都也一枪不发地拱手相让,对士气无疑将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甚至有可能造成人心的瓦解。这个问题,铁勃不得不慎重考虑。
南蛮国需要一场胜仗,铁勃本人更急切地需要一场胜仗。
权衡良久,铁勃终于下定决心道:“打吧!”
四大元帅行了个军礼,转身疾速走了出去。铁勃则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靠在王座上闭起眼睛开始默默祈祷,祈求万能神保佑他的子民们在这一场决战中获得胜利。
这时一个蛮军军官走入厅内,对他禀报道:“大王,那两个圣朝的王爷找到了!”
铁勃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瞪大了眼睛道:“在哪里?快带进来!”
蛮军军官对着外面喝了一声:“带进来!”
圣朝的寿王李寰佑和平江王李宇祥在几个蛮兵的押解下走了进来。这两个落难贵胄不知在哪里颠沛流离了这些天,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可笑的是还要昂首挺胸,作出一付上国亲王的样子。
铁勃看着这两个人,不禁怒从心起。可以说南蛮国的这场兵灾,这两个人就是罪魁祸首,只是事已至此,就是把这两人剁碎了喂狗也没什么用了,至于到底该如何处置他们,铁勃倒还没来得及认真考虑,当下只是冷冷地看着二人。
倒是李寰佑先开口道:“铁勃大王,久违了!二十年前,你作为王子出使大圣天国,我们曾在中都见过一面,不知你还记得否?真是沧海桑田啊,没想到今天我们居然又见面了!”
铁勃“哼”了一声,讥讽道:“是啊,看你那时就位高权重,没想到今天会落到这个地步!”
李寰佑脸色微微变了变,叹了口气道:“得失都是天命,我也无话可说。”
铁勃道:“不过你不应该躲到我们南林国来。你应该知道,你们的新朝皇帝很挂念你!”
李寰佑冷哼一声,道:“高风贼子妖言惑众,窃国称孤,不过是一时张狂而已,早晚是要败亡的!”
铁勃心想:你自己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还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空话,实在是可笑。现在大圣天国已经完蛋,这两个过气的王爷对自己也不可能有什么价值了,留着只能是个祸根而已,于是“哼”了一声道:“现在神圣帝国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为了使我南林国百姓免遭战火,恐怕要委屈你们两位一下了!”
李寰佑不动声色地问:“大王莫非是想把我们送给神朝吗?”
铁勃点了点头:“是的。”
李寰佑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南林王如何英雄了得,不惧强敌,却原来也是心怀怯懦,甘愿委曲求全之辈呀!”
铁勃当然不会吃他这一套激将法,淡淡道:“我们南林国自古以来一直北面强敌,什么时候惧怕过,我们只是不想为他人火中取栗而已。”
李寰佑又是哈哈一笑,道:“好吧,如果我的人头真的可以挽救贵国千万生灵免遭战祸,那我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只不过神朝出动了那么多军队,又占领了那么多地盘,大王不会真的以为他们得了我的人头就会退兵吧?”
铁勃道:“这个固然不会,不过我很快就要让他们吃点苦头。等到他们知道我们南林国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自然就会认真考虑要不要退兵了。”
李寰佑眼睛一亮,问:“大王准备要反击了吗?”
铁勃心想告诉他也无妨,于是道:“不错。”
李寰佑淡淡一笑,道:“既然是这样,大王可愿意与我打个赌么?”
铁勃有些好奇地问:“赌什么?”
李寰佑道:“我赌大王你这一仗会败!”
铁勃身边的左右丞相听到他这样说,一齐怒喝道:“住口!”
铁勃却冷笑一声道:“赌也无妨,只不过你们两个如今一无所有,又拿什么来做赌注呢?”
李寰佑道:“我们确实是时运不济,所以沦落至此,不过还不至于完全没有跟大王你下注的筹码。实不相瞒,在大王你的身边就有我朝布下的耳目内应,若是我赌输了,就将此人的姓名告诉大王如何?”
铁勃听他这样说,下意识地看了身边的左右丞相一眼,两人被他看得头皮一麻,又不好分说什么,只能狠狠地瞪着李寰佑。一旁的李宇祥却是暗暗惊诧:我朝什么时候在南蛮王身边也安插了内应?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李寰佑继续道:“若大王你输了,就请在贵国给我们找一处地方,让我们埋名隐居,安静地了却此生,这对大王你来说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大王你认为如何?”
铁勃皱了皱眉,眼睛情不自禁地望向面前的地图。
李寰佑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即道:“大王不必再看了,我知道现在的形势看起来是对你们有利,只不过……嘿嘿……”
铁勃沉吟了一会儿,终于道:“不必赌了,你说说我为什么会败吧。如果你说得有理,你所说的事情我自会安排。”
李寰佑问:“真的?”
铁勃皱眉道:“我们南林国一诺千金,从不像你们圣国人那样言而无信!”
李寰佑好不容易得他松口,自然不会与他去争口舌之利,于是道:“大王你可知道,这次神军的统军大将是什么人?”
铁勃道:“我当然知道,是两个女人,东路军统帅姓陈,西路军统帅姓宋。”
李寰佑问:“大王可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
铁勃摇头道:“不知道,听说是你们新朝皇帝的女人,莫非有三头六臂不成?”
李寰佑笑了,看来铁勃还完全不清楚他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于是道:“这两个人可不简单,虽然没有三头六臂,但是却会妖术!”
铁勃和左右丞相都是一怔:“妖术?”
李寰佑道:“不错。大圣天国拥军数十万,却一月而亡,就是亡在这些妖女手里!这些妖女善施妖法,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而且可以呼风唤雨,力劈山岳。相比较而言,神朝的千军万马都不可怕,可怕的只有这两个妖女而已!”
铁勃和二位丞相听得面面相觑。李寰佑说的这些话,他们早已听过,但只是当作荒诞的流言一笑置之而已。不过堂堂的大圣天国一月而亡,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难道真有妖人在其中助力?
李寰佑见他们将信将疑,继续道:“大王想来还不知道田家镇之战吧?当初在天国中都城外的田家镇,这些妖女曾以数人之力,在半个时辰之内就击溃了圣朝最精锐的数万精兵!我手里有一些天国的机要文档的复件,其中就有田家镇之战的记录档案,大王若不相信,我可以取来给大王看一看。”
铁勃听到这里,连忙对身边的左丞相阿布图使了个眼色,阿布图心领神会,立即冲出门去取消刚刚下达的反击命令。
李寰佑见状,知道自己的性命之忧算是暂时解除了,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铁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这两个妖女果真如此厉害?可有什么方法破解么?”
李寰佑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大王也不必过于担忧,此二人固然厉害,但毕竟没有分身之术,大王只要避开此二人,则不愁不能将神朝军队各个击破!”
铁勃听了,皱眉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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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以后,陈绯率部开进了已是空城的开城。
虽然这座蛮都也是未费一枪一弹地占领了,但陈绯心中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倒是十分失落。她实在是很希望南蛮军能在这里跟她决战一场的,如今帝国军的补给线已经拉得很长,机动兵力也越来越少,再往南进攻将更加困难。
为了引诱铁勃在此决战,她还使了个诱敌之计,故意暴露出自己的侧翼企图引诱蛮军来进攻。可是这条计策好像被铁勃识破了,并没有撞进她的圈套里来。
陈绯忍不住骂道:“这个南蛮王铁勃真像个乌龟,就知道躲躲藏藏的!”
骂归骂,仗还是要继续打。郑栎不在,绯军第二十一师统制林玉龙便暂时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了陈绯的首席智囊。林玉龙见开城不战而得,对陈绯道:“长官,蛮子弃城而逃,我们正好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林玉龙是东南人氏,皮肤黝黑,面容瘦削,平素沉默寡言。他原来在圣朝的第二军服役,曾经官至副统领,田家镇之战后,他是最早率部投降的圣军将领之一。不过由于他不是出身于在军中被视为正统的圣朝钦立军事学院,故而许多军官并不大看得起他,陈绯也不知道这位替补军师到底靠不靠谱,自然不会像信任郑栎那样对他言听计从,于是道:“我们连日作战,部队已经很疲劳了,不如在开城休整两天,站稳脚跟再说吧。”
林玉龙却不肯放弃,争辩道:“长官,蛮子既然放弃开城坚城不守,说明他们还没有力量与我们决战。现在蛮子正在全线后撤,而我军士气正旺,我们正好趁他们调整部署的时机穷追猛打,一定能够扩大战果的!”
陈绯不以为然地道:“那也不一定,人家撤退,说不定本来就是诱兵之计呢!”
林玉龙道:“长官,我仔细察看了蛮子遗留在开城城外的防御阵地,工事都构筑得很完备,绝不是草率做出来装样子的。所以我敢断定他们原来是准备在这里跟我们决战的!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们最后又放弃了。所以我认为他们一定是仓皇撤退,不会是诱兵之计!”
陈绯听他说得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便道:“那好吧,我们开个会商议一下,听听大家的意见好了。”
结果会议一开,绯军的多数军官都赞成休整。陈绯便拍板决定,暂停进攻,全军在开城一线休整两天。
可惜陈绯没有想到的是,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绯军在开城休整的时候,南蛮王铁勃率军向西南方向后退了二百多里。蛮军这次撤军进行得比较仓猝,几乎就演变成了一场大溃逃,幸好神军攻克开城后并没有追赶上来,等到南蛮大军重新稳住阵脚,铁勃才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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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领开城的第三天,卫队长曹重阳交给陈绯一篇《告南林国军民书》。
这篇檄文是以南蛮王廷的口气写的,檄文并不长,但是字字诛心,着重渲染了神圣帝国对南蛮的侵略行径,特别是绯军在金石寨的血腥屠杀,更是把陈绯描述成了所有南蛮人不共戴天的仇敌。檄文的末尾还加了一句很关键的话:铁勃大王已经下令迁都象城,誓与圣族侵略者决战到底!
陈绯仔仔细细地把这篇《告南林国军民书》看了两遍,然后亲自在地图上标出了象城的位置。
象城曾是南蛮国的古都,位于南蛮腹地的万象河谷,距离开城三百余里。陈绯独自看了一会儿地图,然后对曹重阳道:“去把林玉龙叫来。”
不多时,林玉龙走进了指挥所,陈绯扬了扬手中的《告南林国军民书》问:“这个,你看过了吗?”
林玉龙点了点头道:“刚看到。”
陈绯道:“这篇文章有点意思,你说铁勃在玩什么花样?是真的想跟我们决战呢?还是在引诱我们去打象城?”
林玉龙道:“长官,不管他是真想决战也好,引诱也罢,我们都必须尽快把象城拿下来!要是等到朝廷发诏书来催促才出兵,那我们就被动啦!”
陈绯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嗯,你说得没错!那我们就马上行动吧,我带机动旅出征象城,你负责留守开城,怎么样?”
因为这一战很可能能够击破南蛮军的主力,是一次立功的大好机会,让林玉龙留守开城,等于是把他的这个机会给剥夺了,所以陈绯用了商量的语气。林玉龙当然也不会提出异议,只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长官,您就带一个旅去吗?”
陈绯不屑地道:“黄璇带一个营就能打下BJ我带一个旅难道还怕打不下象城吗?你们做好准备,随时跟进接应就是了。”
林玉龙心想:黄璇确实是只带了一个营就打下了BJ不过她那只是一场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只不过在当时圣军被击溃后也无处可逃,只能向她解甲投降,所以最终的效果是一样的。但今天在南蛮可就不一样了,将蛮军击溃是没有意义的,他们一定会再次汇合起来,所以现在的情况与BJ之战并没有可比性。不过眼下陈绯正在兴头上,这些话林玉龙也不好说出来。只好在心里自我安慰道:罢了,击溃就击溃吧,好歹能赢就行了,说不定混战之中就捉了铁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当下两人分头行动,林玉龙自去组织加强开城的防御,陈绯则率领二十一师的机动旅立即出发奔袭象城。因为陈绯很担心铁勃又像在开城那样脚底抹油溜之大击,所以催促部队不顾一切地向象城快速突击,好在一路上十分顺当,当天傍晚机动旅就抵达了象城外围,先头部队随即在城外与南蛮军交上了火。
陈绯听到前方响起密集的枪炮声,心中顿时感觉到十分地塌实和兴奋。——终于逮到敌人了!只要他们敢应战,不管他有多少人马,今天就将田家镇的那一幕重演一遍!
而且当初田家镇那一战是五凤上将一齐上阵,今天这里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表演的舞台,岂非更加精彩刺激?想到这里,陈绯兴奋得双手都在颤抖。
她立刻提着她的轻型火枪来到最前沿,“神龙”则被装在一个特制的背囊里,背在她的背上。不管怎么说,这枝银枪是她身份的象征,就算不用也是要随时带在身边的。
正在一线指挥的前锋营营长见陈绯到来,指着前方的几个山头报告道:“长官,蛮子在那几个山头上都有防御阵地,火力还比较凶猛,目前纵深的情况还不明确……”
陈绯从掩蔽部探出头出向前望去,只见前方的大路左侧有几个连在一起的山头,都差不多有上百丈高,山上蛮军的火力点居高临下不时喷吐出火舌,扼守着前方的大路。在这几个山头的再远方依稀能看到一些城垣和房舍,想来就是象城的城区了。陈绯十分不屑地冷笑一声,再强大的火力,再坚固的工事,在她面前都不过是一堆废物而已。
她对前锋营营长说了句:“跟着我冲!”,随即跃出掩体,向最近的山头冲了上去。
山头上的南蛮军发现了她,所有的火力立即向她集中泼洒过来,弹雨几乎密集到要在空中互相碰撞的程度,枪弹打在地面上激起的烟尘就像一朵随着陈绯一起移动的灰黄色的云,可是他们随即发现陈绯在这铺天盖地的弹幕中居然毫发无伤。虽然南蛮军人事先已经听说敌军之中可能会有这样一个打不死的妖女,但是当这种事情真正地发生在眼前,而且这个人还拿着武器向自己猛扑过来的时候,惊惶和恐惧顿时压倒了一切。
南蛮士兵高声怪叫着,四下抱头鼠窜。
在陈绯身后的包括曹重阳在内的不少神军官兵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传说中的五凤上将在战场上的样子,都纷纷看得呆了,一直等到陈绯迎着弹雨冲入敌阵,将蛮军士兵驱赶得四散奔逃的时候,他们才回过神来,跟在后面向蛮军阵地扑去。对面南蛮军的防御则像山崩一样迅速地瓦解了,溃兵们互相席卷着,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过他们并没有顺着大路往象城方向逃跑,而是分散消失在周围的山林中。
装备着神兵的陈绯不仅刀枪不入,而且身轻如燕,很快就冲上了第一座山的山顶。只可惜这一仗打得远没有在田家镇那样尽兴,因为南蛮兵也都跑得很快,而她的枪法其实并不怎么样,对稍远处的移动目标更是十打九不中,气得陈绯不住地跺脚怒骂。冲到山顶以后,可以看到远近几个山头上一拨一拨的蛮军官兵都在向四周的密林中逃跑,山下,机动旅的装甲战车乘胜追击,轰鸣着碾过蛮军的防线冲向象城城区。
陈绯知道再追下去也难有什么斩获了,只得悻悻地停下了脚步,眼看着南蛮兵一个个地消失在山林里。
曹重阳也跟在陈绯后面冲上了山顶,见陈绯的脸色有些苍白,赶忙上前来要搀扶她。陈绯却一把推开了他的手,她可不想在众多部下面前留下一个弱不禁风的形象,于是靠在一棵树干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后,便提着枪又慢慢走下山头。
她的指挥车已经停在路边等候,陈绯跳上车,挥挥手示意继续前进。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她更加高兴不起来了——这个铁勃在告全国军民书中所谓的新都和决死之地,依然是一座空城。
陈绯还不死心,又让机动旅派出搜索队对象城周围进行了侦察搜索,终究还是一无所获。这下陈绯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铁勃去哪儿了?
现在应该怎么办?
陈绯有些不知所措,她突然发现自己非常想念郑栎,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很多事情都轻飘飘地解决了,根本用不着她操心,现在他不在了,才知道原来他的作用那么大。
曹重阳见她有些失神的样子,叫了她一声:“长官?”
这一声长官把陈绯给叫醒了。
她猛然想到,自己才是神圣帝国的中南提督,绯军总兵,征南军东路主帅,怎么能够期望总是躲在别人的后面,做一个只会点头的傀儡?
想到这里,陈绯从车上拿过行军地图展开看了一会儿,又让通信官接通了在开城留守的林玉龙。
林玉龙问:“长官,你那边怎么样?”
陈绯悻悻地道:“不怎么样,又扑空了!”
林玉龙听了没有做声,似乎也是在思索着。
过了一会儿,陈绯问:“你怎么看?”
林玉龙道:“长官,铁勃一定是在调虎离山,我担心……”
陈绯道:“担心他偷袭开城?”
林玉龙却道:“不是。长官,依我看,铁勃的反击目标应该不会是开城,很有可能是芒吉!”
陈绯每天都在看地图,对南蛮国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所以对于芒吉这个地方也并不陌生。芒吉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池,位于蛮都开城的西面,距离开城一百二十里。前几天在陈绯率军攻克开城的同时,绯军第二十二师也已经进占了芒吉,现在这里是绯军右翼的支点。如果蛮军突破了芒吉,便可直插绯军的后方,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陈绯盯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着芒吉市的小小方框,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芒吉?他打得下来吗?”
二十二师也是绯军的一等精锐,其前身就是圣军的一个主力师,不仅齐装满员,而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不是一个软柿子,而是一个硬核桃。
林玉龙道:“二十二师如果据城固守,蛮军估计一时半会拿不下来。不过我想,铁勃也可能是在打围城打援的主意。”
陈绯想了想,道:“好吧,通知二十二师加强守备,我立刻回开城去,跟你会合了再说!”
林玉龙问:“那象城呢?不要了?”
陈绯道:“空城一座,要它有什么意义?何况铁勃都去抄了我们的后路了,我们还守在这里,岂不是傻吗?”
林玉龙点点头道:“也是。
打仗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不为一城一地之得失所束缚,当然是对的。林玉龙心中暗想:这位陈长官还挺果敢的,有点大将之风。
陈绯亲自拿起指挥车上的通话器,下令机动旅立刻后队变前队返回开城。没想到才走了二十里,先头部队传来消息,南蛮人已经炸塌了一处隧道,将公路阻断了!
陈绯心中一动:南蛮王铁勃终于出手了!
这家伙不简单啊,居然知道避实击虚了,看来是已经知道了神兵不好惹,所以故意设计把自己引开。如果神兵的威力无从施展的话,要击败这个南蛮王可就要费劲得多了。
想到这里,陈绯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接下来无疑会是一场硬仗,铁勃的拳头真的会砸向芒吉城吗?她手下那些以圣朝降附官兵为基础组建起来的军队如果跟南蛮军硬碰硬,又会是什么结果?
不管怎样,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尽快打通道路回到开城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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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铁勃率领着南蛮军主力赶到了芒吉城下。
撤出开城以后,他并没有退往象城,而是一直蛰伏在开城西南方的丛林中。所谓的《告南林国公民书》也纯粹是为了迷惑陈绯而瞎编的,但他知道陈绯一定会被这份文书引到象城去。
事实证明,他这一招果然十分有效。
确认陈绯确实亲自参与了对象城的攻击后,他马上率领大军扑向芒吉,同时下令截断陈绯从象城退回开城的道路。
从象城到开城直线距离有三百里,但是途中多为蜿蜒的山路,实际路程超过四百里。不管陈绯是重新打通道路,还是翻山越岭走回开城,都至少得花掉三天的时间。
而她必须先回到开城,才有可能从那里转向西行增援芒吉,如果在从开城到芒吉的路上再设上一些阻挠,应该还可以再拖住她一两天。所以铁勃至少有五天的时间来不受干扰地进攻芒吉城。
战争就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千万人的生死和国家的兴亡。铁勃的第一把赌的就是他的五万大军能否在五天之内攻下五千绯军守卫的芒吉城。
十个打一个,铁勃认为他的胜算还是不小的。只不过这五天的时间也很珍贵,所以当然需要争分夺秒!
所以军队一到芒吉城下,铁勃就下达了攻击命令。四路元帅各率本部军团同时向芒吉的外围据点发起了猛攻,双方的炮火将黎明的天空映得一片炽红,芒吉之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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