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轰鸣声让王诗玉心头一颤,猛然醒悟自己身在何方,可她的心还停留在与夏远最后交谈的地方,那样的话她从未听到过。她觉得自己一直表现得很乐观、很自信,夏远是怎么发现自己深藏于心的自卑?王诗玉从来没有仔细揣摩过这个人,他留给自己的印象就是一个阳光一样的无忧青年。可临行前的这段意外的交流让她开始思考这个人隐藏的品性,可以肯定,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人不应该是肤浅的。
“诗玉,王诗玉!你想什么呢?”
马文心的召唤让王诗玉回过神来,她微笑着掩饰心事:“胡思乱想!”
“想他吗?”
“你指的是谁?”
“我不知道谁还在你的心里!”
“你也来戏弄我,是吧?”
马文心收起玩笑的语气,非常诚恳地道:“不过,如果夏远有心,你也别无意。青春易逝,想想我们还有多少青春!”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难道夏远身上就没有一点符合你的标准吗?至少他还算是一个帅哥吧!”
“这话你应该反过来问,你觉得我又有什么地方吸引夏远?”
“你要是这么说,就不要怪我认为你对他有意了!”
王诗玉不以为然地笑道:“明明知道不可能,我为什么还要自作多情!何况,一个还在为生活奋斗的人,可没有力气去谈情说爱!”
“我不这样认为,如果你们真的走到一起,你不就踏进城市这个圈子了吗?我们苦苦读书上学为了什么,也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这样实现梦想,我还没有想过。我也没有想过去恋爱,去和什么样的一个人恋爱,就算有一天我真的去爱了,那一定摒弃一切世俗的观念,什么家世、地位,这些浮华的东西都不会成为我爱一个人的条件!我要爱的清清白白,让生命中一切的美好只为一个人绽放,然后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真美!也是真清高!我可没有你这种骨气!不过,我很想知道你和夏远的结局,虽然第一次见面,我觉得他对你的用心不是一点,至少比你说的要多!”
王诗玉报以一笑,其实她同样是怀疑的。
夏远果真在王诗玉离开之后,才回到家中。他想去送她,可最终缺了一点勇气,未能迈出这一步。夏远是矛盾的,他想过许多种假设,假如王诗玉再漂亮一些,假如她也是来自市区,假如她有更好一些的家庭,假如她再温柔体贴一些·····那么自己就义无反顾了!夏远自认为这不是嫌贫爱富、以貌取人,他没有忘记自己也不过是普通市民中的一员,但过高的自我认识使自信膨胀而让他摆脱不了爱慕虚荣的心。成长的环境,让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追捧,他还拿不准用怎样的姿态去俯就一个女孩儿。可如果让他放弃,他又深深地被王诗玉不屈不挠的品性打动,他敬服这样一个身处逆境的女孩儿依然能够洁身自好!
这种思想使夏远烦躁得能够生出火来,终于盼到假期结束,再见到王诗玉是在教室的走廊中,他心事重重地打个招呼就闪进教室。
王诗玉看着夏远的背影虽然奇怪却并未多想,也走进自己的教室。经过一个学期再次聚首的同学,曾经陌生的客套都变成了亲切的问候,在辅导员离开之后教室里立刻人声鼎沸。突然,这份热闹戛然而止,王诗玉奇怪地抬起头,顺着大家的目光向门口望去,然后她的脸一下红透。
夏远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响亮地道:“王诗玉,我喊你好几声了!你是不是故意听不见,等着我扛你出来啊!”
尽管没有人不知道她和夏远一直来往,可夏远如此理直气壮地在众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王诗玉尴尬不已,她极为不满地走出教室,顺手关上门,板着脸望着夏远道:“什么事?”
夏远看着王诗玉的窘态,乐不可支地道:“关门干什么?你这样一关,她们不是更议论吗?傻——!”
“既然你知道,还制造议论的机会!说吧,叫我什么事?”
“没事,打个招呼!”
王诗玉哭笑不得:“我们刚才不是打过招呼了吗?”
“点个头怎么能算?难道我们只是点头之交吗?”
“哼,一个假期不见,我怎么觉得你好奇怪啊!该不会在是在哪里闪了腰吧!”王诗玉打趣道。
夏远没有开口,慢慢靠在墙上,居然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他猛然吸了几口,可能还不习惯被呛得咳嗽起来。王诗玉万分惊讶,这样的夏远触动了她的柔肠,使她温和地道:“夏远,你怎么了?”
夏远止住咳嗽望着王诗玉:“能陪我走走吗?”
王诗玉微微迟疑了一下就爽快地答应,两个人走出教学楼,顺着无人的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年后的北方依然还在沉睡,冷风吹透衣衫冻得王诗玉不住地打颤。时间过了很久,王诗玉看着一言不发的夏远,忍不住道:“你到底怎么了?”
“烦!”夏远总算开了口。
“什么事让你这么烦!”
“想不开的事!”
王诗玉轻哼一声,没有开口,心里暗道:当然是想不开的事,想开了还会烦吗!
夏远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停下来,俯视着王诗玉:“你能借我个肩膀吗?”
“啊!?”王诗玉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夏远真的俯下身来,把头慢慢倚在自己的肩上。她一动不敢动,甚至连思想也停止了。片刻之后,夏远又笑起来:“王诗玉,你能不能不要晃了,我都快晕了!”
王诗玉毫不客气地推开夏远,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个多月不见,你倒是学会了装疯卖傻!”
“诗玉,我真的要疯了!我问你,你知道暗恋是什么滋味吗?”
“怎么样,我猜的不错吧,果然和感情有关!想说说吗?”
夏远深深地看了一眼王诗玉,又开始沉默。
王诗玉无奈地搓着发僵的手,插进外衣的口袋中想吸取点身体的热量,却触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她掏出来一看,是自己和文心在海边捡到的海螺,便拿到夏远面前晃了晃。
“这是海螺,我认得。”夏远淡淡地道。
“那你知不知道,海螺里有大海的声音!”
夏远半信半疑,接过放在耳边,眼中泛起难以置信的光彩。
“神奇吧,大自然太神奇了,一个看似死了的生命又在延续!”
“是不是和人一样,它还在临床死亡期!”
“那它可比人的生命玩强多了,这是名副其实的‘躯壳’!”
“你,很喜欢海吗?”
“不,”王诗玉摇摇头,“我不喜欢,我不喜欢那种飘摇不定、波澜起伏的感觉。我喜欢山,喜欢草原,喜欢一切浑厚凝重的广阔!”
夏远看到王诗玉的眼睛又生出光彩,仿佛在她面前的就是广袤的田野,她像是落入凡间的精灵,还没有染上半片尘埃。夏远心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荡得他的心乱了节拍。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气,来压制翻腾的情感,十分诚恳地赞道:“和你说话,都是诗情画意!我想,丛林该有多喜欢你啊!他又是用多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而你们在跨越爱情之后,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就是这样一种境界!”
“那我们呢?你和我在一起又是什么境界?”
王诗玉认真地思索起来,可她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因为这种感觉是模糊的、朦朦胧胧,她还不能看清楚。夏远见她久久没有开口,不禁苦笑一声道:“别想了,你的沉默就告诉我是什么感觉了!回吧,姑娘!”
夏远对自己的新的称谓让王诗玉耳目一新,使她忍不住对他莞尔一笑!
这一年的2月14号,在此之前王诗玉从未觉得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大早,她就被舒涵带到学生处的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笑语欢声,花团锦簇。王诗玉凑到舒涵耳边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的人!”
“今天是过节,不是帮里开会,没有人追究你的身份!”
王诗玉拉住舒涵,面露难色:“舒涵,我不喜欢这种热闹,我回去了!”
舒涵反手死死拉住王诗玉,笑道:“你想回去也行,只要你能让这里的一个人陪我!”
两个人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一些目光,为了不引来更多的关注她只好随着舒涵寻找座位。就在这时,分辨不出是谁大喊一声,就见一个红球在半空中起起落落。很快,红球就飞到了面前,王诗玉想也不想地接在手中,正要询问舒涵这是什么意思,就听到所有的人欢呼起来。刚找到座位的舒涵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到拿着红球发呆的王诗玉连忙道:“诗玉,快扔掉!”
“不行!都已经接住了!”反对的声音立刻响起,随后是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王诗玉已经蒙了,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舒涵走到她的身边不服气地道:“我们刚进来,还没有坐下呢,怎么就开始了!这次不算!”
“借口!舒涵,你是不是忘了今天的口号!大家提醒她一下,今天的口号是什么?”
“没有借口!”
舒涵无话可说了,一脸无奈地望着王诗玉。王诗玉看着她的目光有了不好的预感,然后举起手中的球对舒涵道:“这是什么意思?”
舒涵指了指红球下面的一根细线,充满歉意地道:“表演节目!”
“节目?什么节目?如果,我不表演呢?”
这个问题正是舒涵不敢告诉王诗玉的内容,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那就接受惩罚,和你的搭档接吻!”
“什么!?”王诗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目光快速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当她看到夏远时,目光停顿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观察起他身边的女孩,然而并没有过多停留,因为她的心清晰地被扎了一下。王诗玉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红球对舒涵道:“舒涵,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还能来么!你不来我怎么办,难道你还真的让我随便拉一个人吗?”
“你可以不来啊?”
“那我就要请所有的人吃饭!”
王诗玉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你们俩在干什么?这个节目叫‘卿卿我我’吗?”有人已经开始起哄,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舒涵接过王诗玉手中的红球,一边抽出红球下面的纸条一边道:“先看看是什么。”
“你们冥思苦想的主意,随便一个也会叫人招架不住!毕竟,对你们来说真正的看点是后面的惩罚吧!”
舒涵忍俊不禁,同时打开了纸条,然后开怀一笑:“哈,我说你‘吉人自有天相’,果然没有错,你看看这个题目,就是为你而设嘛!”
王诗玉拿过纸条,上面清晰地写着四个大字:七步成诗!
王诗玉暗自咽下一口气压着声音道:“舒涵,你太抬举我了!我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说话之间,刘启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把纸条拿在手中,然后笑道:“真雅!舒涵,我看你眉开眼笑的,是不是胸有成竹了?既然如此,就别让大家久等了,开始吧!”
“等等!主席,我肚子里哪有多少墨水啊,我笔墨伺候就行了!”
刘启微笑着把二人请到讲台中间,微微招手就有人端来了文房四宝。王诗玉一见头都炸了,自己哪里会写毛笔字!她望着舒涵苦笑道:“你今天把我拉来,就是为了给大家添点儿乐子吧!”
舒涵装模做样地铺纸研磨,下面立刻鸦雀无声,王诗玉感到所有的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这个时候落荒而逃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样做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毕竟这只不过是一个游戏。可即便是一个游戏,她也不想敷衍了事,更不想在众目之下丑态毕露!于是,她鼓起勇气,屏气凝神,望着眼前被一个女生紧紧捧在手里的玫瑰花微微颔首沉思。转眼,她抬起头对舒涵讲道:“你来写,总可以吧?”
一旁的刘启闻言先笑出声:“她此时出手,那绝对是这个节目的败笔!”
刘启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夏远站起身来,笑道:“主席,如果我来代笔算不算插足啊?”
“只要大家没意见,我不反对!说实话,我倒觉得这样雅的节目缺少一手好字还真是遗憾!”
夏远环顾四周,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便离开座位走到讲台上。他接过舒涵手中的笔,试了试墨水,然后对王诗玉微微一笑:“我准备好了!”
王诗玉深吸一口气,移开目光,缓缓开口:“昨夜春来花枝俏,今朝风过残瓣飘。艳粉娇红作胭黛,留香一缕绕眉梢。”
教室安静了片刻,继而掌声如雷。刘启流露出惊讶钦佩的目光赞道:“真想不到,咱们学校还藏着你这样的文人雅士,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可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舒涵得意地道:“其人如诗,其质如玉,王诗玉!”
刘启重重地点点头:“实至名归!”
王诗玉羞红了脸,连忙摆手:“言过其实了!主席,我们卖弄的差不多了,大家继续吧!”
刘启点点头,王诗玉转身就要走下讲台,却被夏远叫住:“请留步,诗出得有名啊!”
王诗玉微微一愣,而后恍然大悟,随口便道:“落花韵!”
夏远听到这个名字,陡然升起莫名的忧伤,他默默地写下这三个字收起诗稿回到座位,不时地向王诗玉看去,心里却在问自己:“为什么是落花?为什么是我来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