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众官员和女眷纷纷就位。只听内殿里的太监一声高喝,接着鼓乐声响起,身穿明黄色绣金龙长袍的明德帝携着一名面容普通,却举止端肃的中年女子一步一步走上了那至高的宝座。
众官员见帝后来了,纷纷起身相迎。邵颜站在人群中,悄悄抬起头望了眼明德帝和他的皇后。明德帝的表情隐藏在冕旒下看不真切,倒是那名皇后,让人肃然起敬。她早已年华逝去,原本就不美丽的面容上更是添了些细细的纹路,但她的姿态举止堪称完美。一抬手一踏步间贵气天成。
就在邵颜好奇打量前方的同时,邵长陵却悄然将目光移向了她。云卿瑶的话犹自在耳边响起:不,你不是因为她是你的侄女才如此关心她的。。。。。。
不是因为这个,还会是因为什么?邵颜是他的侄女,血脉相连的亲人,他自然时刻注意着她,关心着她。就像对待其他家人一样。。。。。。
想到家人这个词时,邵长陵墨色的眸子闪了闪。他将目光转向了邵长恒、俞氏、邵俊以及穆青林。
也许。。。。。。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一时却说不上来。是关心太过,仰或是其他什么?神思不属之际,一个阴郁黑暗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缓缓响起。
“咔咔咔!是欲望!”
“你说什么?”邵长陵嘴唇未动,脑海中却响起了自己的声音。黑暗的声音怪笑了声,暧昧的道:“你不是在想她跟你的那些家人有什么区别吗?我告诉你~是所含欲望的不同。”
“欲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咔咔!人啊,真是自欺欺人的生物。其实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敢去想罢了。人不过就这几种欲望。撇去生死、钱权、便是情感了。你对你的那些家人存在着亲情,而你对她除了亲情之外,还存在着另一种情感。。。。。。”
邵长陵的呼吸一顿,只觉得脖颈处爬上了一股冰凉的气息。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越发缠绵,“一男一女,即便有着血缘之绊,依旧抵不过人类最原始的情感。我的小傀儡~你真的想不到吗?咔咔咔咔!”
“住口!你休要乱说!”
就在邵长陵的目光凝结成冰之时,最上首的帝后已经相扶而坐。
“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滚雷一般的朝贺声乍然响起,邵长陵只得敛下愤怒之情,随着众人跪了下来。明德帝满意的抬手道:“众卿平身!今日是皇后的生辰,无需拘束,坐吧。”
随着众人入座,鼓乐声一转渐渐变成了舞乐之曲。几百位身姿袅娜的舞女随着曲子翩然入场。在座的大臣以及他们的女眷俱都满脸笑容的欣赏着这段舞曲。
皇后朝明德帝点了点头,递上了一杯琼浆玉酿。明德帝笑了笑一饮而尽!座下的臣子们见了,也拿起了桌上的酒,热闹的喝了起来。
一时间歌舞升平,好一派繁华景象。
仆妇打扮的黎氏拼命的握紧了手,才制止住了将要冲出去的举动。想她余府门前的血迹未干,冤案未破,这狗皇帝却在龙椅上饮酒作乐!她恨!她不平!
云卿瑶似乎感觉到了黎氏的情绪,她反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现在还不是时候,母亲,再等等,再等等。。。。。。
同样情绪复杂的还有范明和邵家一行人。范明的目光时不时的看向云家的方向,邵长恒和邵颜亦然。邵俊则担忧着穆青林的身体,心想着这该死的宫宴什么时候结束。邵长陵低头饮着酒水,一会儿想着刚刚的话可能是邪物的把戏,但一会儿又想着自己会不会真的存了这龌龊的心思。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能继续灌着酒水。俞氏见家里人谈兴不高,索性专心看起了舞蹈。
曲终,舞女们跪下行礼,口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明德帝心情很好,一个赏字下来,下面的內侍女官们笑开了花。
接着便轮到各位官员的献礼了。有些官员规规矩矩的准备了贵重的礼品,有些则让家中的子女也做了准备。所谓准备,便是即兴的才艺展示。心思浅一些的是为了让家中的子女有更多的展示机会,好方便说亲;心思重一些的则将目光瞄准了在座的皇亲国戚。明德帝边上的內侍取过礼单,高高唱响了礼品的名称和所送何人。
望着精美华贵的礼品被一一呈上;一个个少男少女陆续上场,云卿瑶的目光明亮了起来。直到內侍唱到了礼部侍郎云洲的名字!云洲转头朝后面看了一眼,云幕辰正准备出列,却没想边上的云卿瑶豁得将杯中的酒水洒出。华丽的衣裙一下子染上污渍,云幕辰瞪大眼睛看向了云卿瑶,云洲和廖氏则是满脸怒容。云卿瑶迎着他们的目光,缓缓起身道:“既然妹妹没办法演出了,就由姐姐代劳吧。”
“云卿瑶,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回云家了?”云幕辰压低声音恨恨说着。廖氏也摇了摇头道:“你既然敢这么做,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表演出什么!”云洲有些不赞同,却被廖氏按下了。
云卿瑶迎着周围人怀疑和不解的目光,缓缓走向了那个高台。她遥遥朝帝后行了一礼,朗声道:“云家长女云卿瑶今日来此,想现场写下一段文字献给娘娘以及陛下!”
“哦?云卿瑶?”皇后的眉头微微一拧,低头看向了刚刚唱词的那位內侍。內侍疑惑的摇了摇头,单子上分明写着是云家的嫡女云幕辰表演一段云上舞。怎么就变成了长女云卿瑶呢?
皇后略一思索,便想到了女人间的小把戏。她倒不在意表演的是嫡女还是庶女,只要赏心悦目即可。于是便点头准了。明德帝更不关心这种事了,他大袖一挥,懒散的靠在了龙椅上。
內侍见帝后都无意见,便让下面的宫女去准备笔墨纸砚。云卿瑶静静的立在高台上,两眼平和。喉咙口的异样和恐惧的情绪仿佛都已远去,她握了握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无比庆幸自己的左手也能写字。虽不好看,但顶用就行。
须臾,宫女和內侍布置好了桌台笔墨。云卿瑶深深地呼出口气,举起左手,蘸墨提笔!
皇后笑了笑,朝明德帝道:“这姑娘竟是用左手写字,倒是有趣。”明德帝懒懒的点了点头,拿起了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云卿瑶在台上不知写些什么,时间用了很久。渐渐地周围的说话声小了下来,俱都停下望向了高台。內侍有些不耐烦,正待上前催促,却没想云卿瑶突然左手一挥,最后一笔落下,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宫女上前打算取过桌上的纸张,却被云卿瑶先一步拿在了手里。她略过旁边的宫女內侍走下高台。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又往前走向了宝座上的两人。
明德帝边上的內侍大喝一声:“大胆!”
云卿瑶顺势跪在了帝后的面前,她用左手举起纸张递了过去。明德帝挥了挥手,让皇后去取。皇后略一沉吟,便接了过来。
纸张铺洒开来,上面的字并不怎么好看,但皇后娘娘却顿住了。她低下头看了一眼云卿瑶,复又将注意力回到了纸张上。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拧成了一堆褶子,皇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直到看完了这里面的所有内容,她才高声喝道:“云卿瑶你抬起头来!”
云卿瑶依言抬起了头。
“你是余惜舟的未过门的妻子?”
“是!”
“这张是状纸?”
“是!”
简简单单的两个是字,让原本醉生梦死的明德帝和周围闲聊的官员女眷纷纷竖起了耳朵。明德帝放下酒杯坐起身子,目光阴沉沉的看向了地上的云卿瑶。
“你写的这些东西可是真的?”
云卿瑶将头磕在地上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所说皆是事实!若有一句假话,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夫余惜舟一家的灭门惨案不是盗匪所为,而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做下的——”是的,云卿瑶并没有把所有的真相写在纸上,否则等不到她说话,皇后为了皇室体面也不会再让她开口了。她现在必须营造出一种氛围,一种让明德帝骑虎难下,不得不让她开口的氛围!
殿内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明德帝的手一紧,淡淡的哦了一声。他站起身看向云卿瑶道:“你说余家的灭门案不是盗匪所为?有何证据?”
“证据就是臣女的这只手!”云卿瑶拉开袖管,露出了那只残缺的右臂。靠的近的依稀还能看到断掌处包裹的布条以及浸染上的暗红色血渍。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云洲更是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他该如何是好,是上前制止,还是按兵不动。
不待云洲有所动作,云卿瑶接着便道:“臣女的右掌便是那人的属下砍下的!”
全场哗然——
皇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道:“简直胆大包天!皇城脚下,竟有如此猖狂之辈!云卿瑶你放心,陛下和我会为你做主的,你说,今日你要状告的那个人是谁?!”
云卿瑶朝后面望了一眼,黎氏坦然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认出黎氏面貌的妇人惊讶的捂住了嘴。黎氏走上前后,跪在了云卿瑶边上如是说道:“民妇乃余老太医的长媳,余惜舟的母亲黎氏。”
皇后诧异的伸出手道:“快快请起,夫人为何如此打扮?”
黎氏抬起头,灼热的目光刺向明德帝道:“仇人杀光我余府全家后还不能放过民妇。民妇没法,只得苟且偷生!”黎氏话毕,席面上顿时响起了激烈的讨伐声。
“什么人这么猖狂,敢在京都地界追杀臣子之妻!”
“天啊,莫非余家的事真的不是盗匪做的?”
“余家那是一百七十三条人命,盗匪再猖獗,也不敢成群结队的进入京都啊!”
“余老太医一家死的冤啊!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为她们主持公道!”
“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为余家主持公道!”
“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为这一百七十三条人命主持公道!”
越来越多的臣子跪下进言,明德帝的手抖了抖,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皇后奇怪的唤了一声迟迟不发话的明德帝,却见明德帝转过头,一把夺过皇后手中的状纸。他细细看了一遍,见云卿瑶并没有提到主使人的名字以及细节,便悄然松了口气。
明德帝捏紧了手中的纸张,凉然道:“既然如此,黎氏、云氏你们倒是说说要状告的那个人是谁?”
黎氏和云卿瑶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拜下道:“我们要状告的便是当今圣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