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能保证自己看到的世界是绝对真实的呢?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哪里来的滴水声,就像张继枫桥夜泊中寒山寺的钟声,一声声,一下下,撼动着不眠者的神经,那清脆的声音,说不出是让人心烦意乱,还是悦耳动听,杨夂约一开始没打算去管,就像半夜的钟表,秒针滴答滴答地走,人们也是能够忍受的,但他突然想起节约不浪费的生活准则,立刻披衣而起,快步走向水龙头。
他走到水龙头跟前,像是思索着什么,站了一会儿,这才伸出手,关上了正在慢慢往出滴水的水龙头,这时惨淡的月光突然照进屋子里,正好照在杨夂约的脸上,使他的脸上泛出渗人的暗青色,他咧嘴一笑,转身回去睡觉,刚盖好被子,准备好好睡一觉的时候,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比刚才的声响大了些。杨夂约听到声音后,疑惑地自问了一句:”我刚才没关紧吗?“披衣起身,走到水龙头面前,站定一下,然后关上了水龙头。再度回到床上,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准备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不过只是给了他一个打哈欠的工夫,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如同永不停息的魔咒一般再度响了起来,这次感觉声音非常大,而且离自己很近,那种滴滴答答,稀稀落落又密密麻麻的频率,就像一颗颗细小的钉子,尖头朝下,笔直地落在杨夂约的心上,杨夂约终于是无法忍受了,发生这种怪事儿,就好像闹鬼一样,心情不自禁地难受焦躁起来,披衣而起,几乎是只用了三两步就奔到了水龙头的前面,又是像发怔一样的站了一下,然后快速伸出手去,紧紧地关上了水龙头,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身,像是饿虎扑食一般地跳到水池子跟前,双眼死死地盯着水龙头,上面还凝结着一滴水,并未落下。杨夂约松了一口气,回床睡觉,中途还往返了两三次观察水龙头的滴水情况,并拉上了窗帘。不知为何,杨夂约总感觉今晚的月光阴森恐怖,在窗户外面,有本该今晚亮着却意外不亮的路灯,还有一阵阵异样的暗黑色流云飘过泛青色,泛蓝色的月亮,杨夂约只感觉心里有些膈应,所以拉上了窗帘,遮住了照进屋内的月光。
这回终于没有了滴水声,杨夂约躺在床上,张大了空洞洞的双眼,眸色与黑夜重合,就这样,慢慢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只不过即使在梦中,仍然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包裹着他,他先是化身宁采臣,举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油纸伞与小倩一起避雨,听着密集的雨点滴答地落在冰冷的墓碑上。然后化身醉酒坠桥的李太白,在扑通落水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飞溅起来的珠珠水滴,清脆地打在腰边玉佩上的声音,那象征着死亡的水滴,和那君子无故不离身的墨玉,交织在一起。无数的,如同颗粒一般的细密水珠,像是叩击心扉一般,落在佩玉的花纹上,四溅化成一朵朵李白的花,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不过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过漫长了,就像秒速几毫米下落的叶子,在杨夂约脑海中的画面上,细小的水滴一次次地落下,又一次次地溅开,然后又一次次落下,一次次溅开,往返重复着这个过程,于是嘀嗒嘀嗒的声音就一直重复着,一直反复着,一遍遍地播放着。那种嘀嗒的感觉带来一股巨大的悲伤,无以名状地悲痛让杨夂约实在是难以在梦中支撑下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
“啊。”
杨夂约瑟缩了一下,冬天的寒冷冷得他不禁发出声来。不过令他万分无奈又不解的是,在梦中好不容易摆脱了那魔咒般的滴答声音,但回到了现实世界,那声音竟然还未停止,感觉近在咫尺,就像是戴上耳机,开上3D环绕声的音效一样在耳边播放。
杨夂约有些惊恐了,有意识的往水池方向看去。
他绝对是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杨夂约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
他先是看见一只从黑暗中伸出来的手,指甲上涂着亮紫色的指甲油,格外的显眼,那只手缓缓地摸上了水池,打开了水龙头,只打开了一个小口,于是水就很自然地滴在了水池中,发出滴答的声响,只是令杨夂约不解的是,这声音为何会离自己如此之近。他的心在颤抖着,眼睛向上抬起,就看到了那女人的脸。
凌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一头的黑发比最深的夜色还要黑暗,就像是大多恐怖小说中那样,这女人也穿着纯白的衣服,赤脚站在地上。杨夂约艰难的抬起了眼皮,艰难地瞥看她的眼睛。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周围的皮肤绽裂开来,翻出里面鲜红色的肉。杨夂约有些不寒而栗,看她眼中那莫名的笑意,杨夂约不敢看清那黑发底下会有怎样的表情。可他还是看清了。她对他微微一笑。那一笑,抖开了一部分遮住脸部的头发。杨夂约只看见,她的牙齿像是被铁棍猛烈敲击过一般,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嘴中,牙龈像是被利刃狠狠地扎刺过一般,鲜血肉块烂在嘴里发了霉,嘴里边向外吐着不知名的黄色面状物,令人十分的不舒服。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的鼻子,这么说不准确,因为,她根本就没有鼻子。是的,是真的没有,在她的面部中央,是一块极为平整的肉,杨夂约看得很清楚。
然后,带着这么一张,可以说是令人作呕的脸,她冲着杨夂约笑了,尽管只是嘴角微微的上扬,但那终究是诡异的微笑。
杨夂约终于是看到了她那张可怖的脸,没有尖叫,没有发抖,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是精神病人突然犯病一般,他一脚踢开被子,刷得一下跳起,站在床上,大笑着手舞足蹈起来,手指着女人的方向,笑弯了腰,笑得说不出话来。
那女人慢道:“好笑吗?“语声中带着“咯咯咯”的沙哑,听来喉咙喉管也被毁了。
杨夂约还是在那儿自顾自地傻乐。
那女人用她那粗糙的嗓音尖声刺耳地说道:”我可是鬼,你这小子连鬼都不怕的吗?“阴风怪语听来令人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他当然知道她是鬼,因为他见得太多了。
多数鬼是怕光的,即使不是那种白天的日光,仅仅是晚上的月光,鬼也不太喜欢在光芒下暴露自己,所以在杨夂约拉上窗帘之后,才发现了这个开关水龙头的女鬼。其实发现了是鬼在捣鬼之后,杨夂约反而松了一口气,毕竟怪事儿有了解释与答案之后,总是能让人安心一下的嘛。
不过家中惊现女鬼并且自己还能看见这种事情,不算是怪事儿吗?杨夂约又能否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呢?其实他到现在还是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就像中国人吃饭用筷子一般的习惯。
杨夂约抄起枕头就向那只鬼扔去,枕头穿过她的脑袋,砸到了墙上,真的是鬼。杨夂约大笑着,不知为何忽然流下了眼泪,狂笑道:“我怕鬼?我成天到晚跟各种鬼打交道,你这只鬼又是什么来头?“那女鬼瞪视着杨夂约,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杨夂约则是不怕死的道:“你这鬼长得这么丑,怎么还留在这里吓唬人啊,赶紧去投胎啊。”女鬼仍然不言语,只是暗暗攥紧了拳头。杨夂约又道:“哦,我知道了,是因为你长成这个样子,连阴差都不想管你吧。”女鬼眼睛突然一红,一个瞬息冲杨夂约冲了过去,但仅仅只冲到了杨夂约的面前,女鬼就像是烟雾飘散一般魂飞魄灭了,最后,在这房间里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杨夂约瞠目结舌,眉目悲苦,他怎么也想不通,一瞬间的烟消云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似无边界的黑暗,边用掌底擦拭着泪水,边心想着:“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我为什么要对她说这样讽刺的话,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鬼存在,在每个角落都有冤死的鬼魂,但是这么多年了,像她这般容貌被毁成这个样子,身体被毁到这种程度的鬼,还是太少太少了。死相竟然如此的凄惨与不堪入目,真的难以想象这女鬼生前到底是遭遇了怎样的不幸,我真的,真的不该这么跟她说话。她可能本来是个良家妇女,但是却被一伙儿穷凶极恶的坏人绑架虐待,又或者生下来就是黑户,生下来就被当作是贩卖的商品,富人们发泄欲望的工具,在世界上某些不知名的角落里,在没有法制概念、道义与公正的地方,她,有可能就是在那种肮脏黑暗的地方遇害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一个不幸的人呢?“
半晌,怔怔地望着黑暗,杨夂约终于听不到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了,但他多么希望那只可怜的鬼还存在着,能在他这里捣鬼,还能在他每次关上水龙头之后又捣乱着把水龙头打开,即便那是一种对他的捉弄,即便那会搅得他整夜不得安宁,他也希望着,这只鬼的结局不是魂飞魄散,这只鬼能够得到超度。
“这要是场梦就好了。”杨夂约闭着眼睛深深叹气。
“你说对了,这就是一场梦啊。”
“谁!”杨夂约乍一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本能地跳起身来,摆好架势,作出防御姿态,多年来与各种鬼怪的斗智斗勇,已经使他知道如何保护好自己,他贴住墙角,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谁?别再装神弄鬼了,出来。”
“哈哈,好的,我这就出来。”那人一边应和着一边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微笑着站在杨夂约面前。杨夂约定睛一瞧,那人峨冠博带,穿着黑白相间绣着金丝的古代大氅,本来应该是很清秀的面容,但是却像是画满了非常齐整的黑色条纹,条纹汇聚成一个不知名的奇图案,最终汇聚成一个点,汇聚到眉心上方的位置,而这人身上最显眼的地方,莫过于他腰边的那块牌子,虽然只有星星点点的月光,但是映在那牌子上,却折射出了金色的光芒,看来是一块纯金的牌子,上面刺着很醒目的两个字“赏,罚”,杨夂约瞧见这两个字,内心一惊,因为少能视鬼的缘故,使得杨夂约对古代神话传说以及洪荒轮回等等的知识十分关注在意,也十分相信这些,现在他看到了那块金色牌子,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人的身份——鬼差。
“你是鬼差?”杨夂约有些震惊的言道。
“嗯——怎么说呢,我也算是鬼差,但是我是有名号的鬼差,而且我也不是普通的鬼差。”那峨冠博带者摇头晃脑道。
这时一阵短短的细细的白光照射进屋子里,白光一灭,在屋子里又出现了一位奇奇怪怪的“人”,这人身体悬空在一座绽开的莲花上,就像是你百度搜索“如来佛”,第一个看见的图片中的那样,只不过这莲花不是那种粉粉嫩嫩的颜色,这莲花流转着黑色、白色交织在一起的光芒,再看那悬空坐着的人,穿着黑夹克,梳着非常狂乱的发型,嘴里叼着根烟,手上拨开打火机正在点烟,怎么说呢,还真是有点小帅啊。不过他底下坐着个莲花,感觉很有违和感。
这坐莲者吐了口烟,说道:“小兄弟,你别听他在那儿犯中二病了,我们呢,是来自神秘又恐怖的冥府,怀揣着对生者无上的敬意,对死者无上的尊重,来到这清浊不分的阳世间,手持着赏善罚恶令牌,爆裂这世间一切的不平之事,粉碎一切生前作恶者死后还妄想着能够得到善报的大梦,同时也褒奖着那些谓于世界的‘英灵’,令牌在吾手中,幽冥的力量在吾手中,善恶也在吾等手中平衡,对于吾等来说,赏善罚恶是组织,是信仰传达下来的最高指令,吾等即是冥界的赏善罚恶司。”
这一段话说的那可真叫荡气回肠,使命使然。
杨夂约很少看到这么“正经”的异类了,愣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坐莲者又道:“唉呀,其实我们在人间也是有很多种称谓的,比如什么阴阳摆渡人啦,阴差啦,反正都是鬼差嘛,怎么叫我们都可以啦,但是呢,我还是希望你知道一下我们的名字,我们不是普通的鬼差,我们是判人善恶的判官,有时候也做一般鬼差引渡灵魂的工作,我的名号叫做灵金赏罚司,那位是至金赏罚司。”
杨夂约问道:“为什么是你们两位找上我,黑白无常呢?”
灵金赏罚司气呼呼地说道:“我说你们这里的人怎么只知道黑白无常这俩二货啊,明明这俩货实力又弱,又土的掉渣,根本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但现在都到了二十一世纪了,没想到能让你们对鬼差产生印象的,竟然还是这俩货,哎呦喂。”说着灵金赏罚司摇了摇头,似是对黑白无常在名声上抢了自己风头这种事情苦恼又困惑。
杨夂约道:“你们也很有名气啊,不过我只知道四大判官中有赏善司,罚恶司这么一讲,但是你们怎么又赏善,又罚恶,赏善与罚恶不是应该分工明确,相互分开的吗?”
灵金赏罚司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这个问题问的简直是太好了,真的,小伙子,你都不知道,在我们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啊,那些死去的人的灵魂被我们牵走,一路上要不就是跟精神病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就跟完全不能接受现实一样,要不就是一路上大吼大叫,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还有的大哭大闹,可能是听到我们的名号之后,想起了生前做过的一些恶事,然后就吓尿了,哈哈哈,总之啊,像你这样不仅不害怕,而且还能够理智地进行思考,提出疑问的人真是太罕见了,不错不错。”
杨夂约心里暗道:“呵,要搁很早以前,我还真是会吓得屁滚尿流呢。”
灵金赏罚司正要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一直看着不说话的至金赏罚司道:”好了,该做正事儿了吧。“灵金赏罚司道:”哎呦,好不容易碰上这么有意思的人,多聊一会儿能死是怎么着。“然后头转向杨夂约,道:”一开始确实是你说的那样的,赏善的就管赏善,罚恶的就管罚恶,但我们地府很体恤工作人员,一直赏善,一直罚恶,会使我们精神扭曲,心理变态的,所以呢,现在的工作制度是一阵子赏善,一阵子罚恶,这样不仅能够提高工作的积极性,也锻炼了地府员工的工作能力,是不是很合理啊?而且现在的判官可不止四名了,四名判官就决定了一个灵魂未来的命运,实在是有点草率,所以现在我们那里也跟你们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差不多,有很多判官一起商榷讨论,最后决定这个灵魂在轮回中的归处,是不是很公开公正啊?我跟那位老兄都是级别很高很高的判官了,你听听我们这名号,灵,至,金,从这字眼中就能看出我们这地位与实力了吧。“
杨夂约嗯了一声,其实此时他的心非常乱,打起精神来跟这灵金大佬聊天说话已是在勉力支撑。自己平常遇到妖鬼作怪也就罢了,现在地府的人直接上门勾魂索命来了,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自己在人世间还有值得留恋,值得牵挂,需要照顾的人和物,还有好多想要干的事情,还有只有活着才能完成的目标,怎么能够现在就赶赴阴曹地府呢?这,怎么能够!这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梦啊,刚才那高帽子的鬼差就说了,这是个梦。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梦是不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不对,刚才的那个女鬼,还有你们,都不是真的对不对。而且我没有死,你们不能带走我!”杨夂约无法控制自己,所以他想尝试着欺瞒自己。
他本以为两位赏罚司会开导他接受现实,接受现状,然后将他带到地府中去,但没想到至金赏罚司温柔地开口道:“是啊,你就是在做梦啊,因为我知道,你在现实中不会哭,你不仅爱做离奇的梦,似乎还有点神经病。”杨夂约道:”神经病?我?“至金赏罚司道:”是啊,之前我一直都在看着呢,你过去站在洗漱台前面,傻傻的站着,把放着水的水龙头关上,然后又自己给打开了,打开完了之后你就心满意足的去睡觉了,之后过了不久,你又醒了过来,跑到水池面前,看着正往外滴水的水龙头,把它给关了,不过在走回去睡觉之前你竟然又把水龙头打开了,搞得我很不明白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杨夂约道:“那不是我干的,是一只女鬼一直在打开我关上的水龙头,而且,我知道你们来我这里要做什么了,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因为我活的好好的你们不能带走我,你们是来找那个紫色指甲,面目尽毁的女鬼的吧,你们要把她的灵魂收走是不是?”一想到那女鬼的灵魂可能还能够投入轮回当中,杨夂约安心着又高兴着。
这时黑夜中不知为何忽然划过一道光,一下子照亮了至金赏罚司的面容,那带着诡笑的笑脸。
至金赏罚司道:“所以说你有病啊,哪里有什么面目尽毁的女鬼。”杨夂约截口道:“不不,有的,我能看见她。”至金赏罚司道:“要真是有的话,你觉得作为鬼差会看不见鬼魂的存在吗?我们到这里来就是找你的,就是为了让你脱离梦境的,所以啊,你还是赶快醒过来吧。”说着右手一挥,锁链应手而起,一击打得杨夂约直接脑浆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