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侮辱我……”庞飒的嘴唇蠕动半晌，才艰难的吐出这一句话。嘶哑的喉咙中，发出的声音竟如磨砂一般。只不过，此时此刻，面色潮红，呼吸困难的庞飒，眼神，却是冯捷从未见过的坚定、犀利，亦或是冷酷，“但请你尊重他！”
他，冯捷当然知道，庞飒的话，指向的是谁。但话都说到这儿了，就算是出于面子，或是出于他那脆弱的自尊心，他都绝对不会在庞飒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心虚。
“我说错了吗？”冯捷挺了下身子，借此为自己壮胆，“我爸就是偏心！我才是他的儿子，可他什么时候关注过我？！从小到大，他眼里从来都只有你！是，你身世可怜，你爸欠了一屁股赌债，卖光了祖产，连老婆、女儿都输了个干净，遭了报应不得好死。可那跟我家有什么关系了？这都是你爸咎由自取！我幸运？哈哈，我幸运？！有那样一个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的父亲，也能叫幸运嘛！！”
庞飒冷嗖嗖的目光逼视着冯捷，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眼见庞飒没有反驳自己，冯捷自以为刚刚的话已经辩倒了庞飒，占据了上风，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怎么？没话说了？”冯捷的嘴角微含笑意，“事实如此，庞飒，话说开了，今后，你也没必要再跟我假惺惺。我们都简单一点，挺好的。”
庞飒咄咄逼人的目光渐渐淡了下来，眼神变得空洞。两只微微泛着灰白色的眼睛，仿佛是两座墓碑一般，透过其中，除了绝望，再看不到别的什么。
“走吧。”
庞飒有些趔趄的身影擦肩而过时，马本衡隐约听到的是这两个字。
“你没事吧？”马本衡急转身子，拉住庞飒，急切的发问。他可没忘，庞飒的先天性心脏病，不发作天下太平，一旦发作可是随时都能要了命。
“没事。”庞飒回了一句，脚步停下来。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才转过身，说了一句他自己都觉得蛮多余的话，“哥，没事去看看舅舅，他……他挺想你的。”
乘胜的冯捷，就像一头高傲的雄鸡。高昂着头颅，以他并没有什么高度优势的身高，俯视着几步远处，微微佝偻着身子的庞飒，轻蔑的笑了一声，“呵，你说什么？让我去看他？凭什么？”
冯捷口中浓浓的凉薄，不仅让庞飒的脸色一瞬间颜色剧烈变换，更是让剧组里，包括赵大牌在内的所有人，不禁侧目。
赵大牌本来就对冯捷印象并不怎么好，此时，更是颇有意见了。
从庞飒和冯捷的对话之中，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庞飒口中的舅舅，就是冯捷的父亲。不说那位父亲到底是不是立身中正，处事公允，再怎么说，那也是冯捷的亲生父亲吧？不仅给了冯捷生命，抚养冯捷长大。而且在他已经无力庇护儿子的这一刻，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外甥，依旧在倾尽所能，为冯捷铺设着通往鲜花和掌声的康庄大道，为他安乐的生活不遗余力。难道这些，换来的，除了冯捷的厌恶、嫌弃、埋怨之外，就连一个简简单单的探望，都换不来嘛？
赵大牌盯着冯捷，心中有了盘算。
可惜，从来都被人保护的太好，以至于过于天真的冯捷，依旧自我感觉良好。他并没有注意到周围异样的目光，而只看到了庞飒一脸的灰白和消沉。
嘴角轻轻挑起，冯捷决定再加一把火，“被戳穿了的感觉不好受吧？庞飒，别异想天开了。老头子对我什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他想我？哼，别说他现在是植物人了，能不能想还是两码事。就算能想，他肯定想的也是你！警告你，别再跟我提他，他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就算他死了，我也……”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冯捷还没有说完的话生生堵回了喉咙。
冯捷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那个死死抓着心口，痛苦的慢慢软倒的身影，脑子有些发蒙。
疼吗？并没有多疼。
那一记耳光虽然响亮，但也仅仅是停留在够响的程度上罢了。甚至于刚刚打过，就已经只剩下几道淡淡的印子，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不见。
让冯捷震惊的，是庞飒的反应。
他想过很多结果，其中最为严重的，也不过是马本衡会为了给庞飒出气，而骂他几句。
动手？不会的。
记忆中，自从生活之中有了庞飒这么个人开始，本来经常受欺负的他，似乎就再也没有被任何人打过。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他那个性格并不怎么温和、一向惯用肢体语言的父亲。
看着庞飒因心脏病发作，而表露出来的痛苦表情。冯捷即便再不愿意承认，可还是骗不了自己。心底，那一阵阵刺痛，指向的，分明就是这个和他有那么点血缘关系的表兄弟。
和冯捷脸上犹自保持的冷漠不同，见庞飒挥出那一巴掌的时候，马本衡的确也愣了一下。但转眼看到庞飒软在地上，他当时就急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怕什么来什么！
“庞飒……你你你，你别吓我啊……”
马本衡语无伦次，俯下身子就要去扶庞飒。旁边有热心的剧组人员围上来简单问了情况，就都嚷嚷着，不能乱动！不能乱动！随后，做急救的急救，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竟然还有报警的……马本衡傻愣愣的蹲在庞飒身边，满脸的目瞪口呆，浑身的手足无措。
救护车来得很快，伴随着刺眼的灯光和不住的嚎叫声，庞飒被几个医护人员尽量平稳的用担架往车上抬。就在担架要进入救护车的时候，庞飒突然睁开了刚刚还紧闭的眼睛，稍抬手，抓在了马本衡的衣角处。看得出，费力得很。
“我的爷，咱别闹了行吗？”马本衡急得，一张胖脸全是汗。
庞飒张了张嘴，手指微微紧了一紧。马本衡见状，无奈的俯下身子，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赵……赵……答……答应……我……的”庞飒眼神一直盯着赵大牌的方向，出口的话，断断续续的。而且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但马本衡还是辨别出了他的意思，脸上堆满了无奈，可看着庞飒这幅样子，又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他。只得冲他点了点头，迈步走向赵大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