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时间九月三日,晚上10:20。
正值入秋,这个时候恰逢各个高校的开学报道时间,所以向北一上车就看到各式的红色信封包裹,里面附带着一张张叫做录取通知书的东西决定着一个个ID即将在哪座城市战斗四年,留下多少个尸体补了多少个刀插了多少个眼以及多少个想当年。
几点零星的路灯散出一圈圈黄色光晕,掩映在黑沉沉的天空,倒有些枯藤老树昏鸦的意境。
列车按着既定的时间不快不慢的向着终点行驶,向北已经不知道这到哪里了。他刚刚从瞌睡中醒来,从离开那个起点接近那个终点,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几百公里的距离,说不上太远却也不算太近。对于距离的远近,向北其实是没有多大的概念的——几百公里,一束光要不了几毫秒几微妙,但对于有些人却意味着永远。
所以当有人问向北怎么跑这么远,他的回答多数是还好还好。并不是他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公里多少米,只是他从没想过去定义什么是远是近,远和近一样长,至少你在写的时候是。这才是向北真正的想法,当时他自己对于这句话洋洋得意,但他从没对别人说过,以至于后来他似乎都忘记了,只是随着一次次可能叫做久别重逢时满口的别来无恙,恍恍惚惚的遗落在某个时间角落里,找不到了。
列车前方即将到达XX站,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依次下车……”
次日凌晨,2:37。
向北又一次的从瞌睡中醒来,揉了揉发麻的手臂,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显示着好几个未接电话以及几条未读信息,都来自同一个号码,是向北那个爱念叨的老爸老妈。向北不用看都知道他们一定再问到哪里了啊还有多久呀在外面自己要多注意身体啊早餐一定要记得吃啊之类的琐碎事情,他们不符合现代文化人的标准不会用那些催人泪下的词藻,不会煽情的说我爱你,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唠叨叮咛,但向北从来都知道这就是他们对自己的爱,干净而简单,热烈又平凡。对于爱这种东西一定要小心吝啬而固执甚至要有点死心眼,因为爱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容易遇见拥有,更不容易说出口。
爱是什么?或许是紧握住手里的余温咧着嘴笑说着再见,是安静的听着一句我愿意悄然无声,是再也来不及的对不起,是重逢无时,是永别。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爱你们。”向北准备回短信,他犹豫了,删掉了后面四个字,点击发送。
“哎!哥们,你怎么删掉了啊。”旁边突然响起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吓了向北一跳,他熄灭屏幕,“我告诉你啊,这句话真的不该删掉的,你要是发过去,你爸妈得感动到哭,他们会高兴一整天,在麻将桌上一遍遍放肆炫耀说什么你看你看我家这小子终于知道心疼他爸妈了没白养你不知道他以前怎么怎么……你别这样看着我,虽然我知道我还算帅但我很慌的。对了,我37号,就你旁边,帮我带把手,把这个箱子放上去,有点重的。还有不是我故意要看你信息的啊,你看你自己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我都在旁边站了好一会了。”
向北精神有点恹恹,声音有点低,帮他举另一边。“没事啊,我知道他们关心我爱我正如他们也一定了解他们的儿子,不会因为多了一句话还是少了一句话而改变什么。”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更像是向北的呓语。“而且爱这种东西还是少说的好,说多了就忘了。”
“兄弟你是学的哲学专业么,这话有点骚啊。不过谢了,敢问贵姓?在下高深。”
“向北。”
“幸会幸会。你应该是去报道的吧,我也是的,说不定咱们一个学校的呢。”
“可能吧,还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向北有点受不了他那口音再加上江湖风格的语言包。
“当然。你看到我们前面5排那个长发扎个马尾的女孩了吗?白色衣服带了耳机听歌的那个。”高深应该是属于自来熟的那种人,一见面就如同几十年的朋友般侃侃而谈眉飞色舞。
“看到了,挺好的。”
“是吧,你也觉得挺好的吧。我告诉你,刚刚我从她那边走过来,偷瞄了一眼,看到了她的车票,和我一站下。”高深的小眼睛闪着满满的光亮,“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这说明她很有可能也是新生,很有可能跟我一个学校,很有可能不久她就是我女朋友。”
向北看着他那副马上就要迎娶白富美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样子,有点不忍打击他,要知道你那里有好几所高校,每个高校又有好几千新生,你那个很有可能是几千分之一呢还是几万分之一。要清楚自己就是千万坨牛粪中的一坨还是干巴巴的,没有千万朵鲜花一棵棵插在上面。
“嗯,有可能。还告诉你一点,她其实是在你前一站上的,她家离你那应该不远,也就是2小时的车程大概200多公里,没准回家你又能碰到呢。”向北一本正经的扯皮。
“是吧,你也觉得有可能。既然说到女孩,向北你现在有女朋友吗或者以前有?”
“没有。”向北很是干脆。
“不会吧,我看你白白净净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怎么会没一两个妞?”继续深入。
“真没有啊。”向北有点无力。
“说真的!你看到那个黑黑的胖子没有,就他那个样都有个女孩靠在他肩膀安安静静的一起用一副耳机听歌。”高深指了指前面,他越来越好奇了。“所以再怎样的人,总得有那么一两个傻妞瞎了眼就看得上看对了眼,要死要活的跟着你甩都甩不掉。就像那什么歌词写的: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你说是吧?”
“但我就没有啊,没有你说的傻妞来确认我的眼神然后拼死拼活的说欧巴我喜欢你你能做我男朋友吗。而且你说的头头是道我也没见你有妞啊?”
“这个嘛……”高深有点尴尬,老脸有点红,“妞跑了。”
“跑了,怕是那妞发现眼神对错了拿错了道具过不了关了,还好老娘前面存了档重新读取又是一条好妞。”向北忍不住吐槽。
“这个跑了是说我踢跑了,得清理一下才能存货才好出门啊才没有后顾之忧才能闯荡江湖会一会各路牛鬼蛇神啊是这个理吧。”高深边说转过去摸背包,拿出两听啤酒,“你就是遇见我的第一路了,不是牛鬼也不是蛇神是小白兔。给,小白兔别说你啤酒都不喝。”
“这应该是我第二次喝。”向北揭开罐子,狠狠地灌了一口。“嘿,还是那么难喝呀。”他轻声地笑笑。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刺激着神经,让向北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了不少。向北对于喝酒这件事,以前觉得要么是很拉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要么就很有逼格,高脚杯烛光餐,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对面是灯下美人,周围有乐队伴奏,精致到不忍破坏这个画面。
直到他在高考后的聚餐上第一次喝的时候,他就选了个角落的位置,看着其他人三三两两的举杯庆祝高考的结束,他本不想附和但又不太想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尽管没有几个人会注意他,他看了看所有人,叹了口气,突然就很确定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这么多人,过了这天喝了这杯,天涯海角各走各路。真难喝啊,这是向北在喝第一口之后说的,是的,真难。像是将三年的苦涩发酵而来,一口喝尽凉到骨头里。
“不是,你脸怎么这么红啊,你才喝了两口吧。”
“没事,我一直就这样。生物上不是说了么,有些人体内缺少乙醛脱氢酶,会导致大量的乙醛累积在体内所以脸就红,我就属于这些人。”向北自从那次才知道自己一沾酒就脸红,是上不得酒桌的。
“那你还是别喝了吧。”高深有点担心。
“没事,这一小罐没事的。”向北对于自己不能喝这件事还是有点无奈的,以后想起来都不能说什么哥当年一人独战三五个好友就跟喝水一样不在话下,那多牛气啊。所以向北把自己这惫懒的性格归咎于此。不能喝哪能说你也没话插啊是吧,自然也就只好自己找个地方一边呆着去,久了别人就以为向北很安静不爱说话不合群总是一个人。其实向北也有也有那么几个可以说话的,可一个转学了因为高考。他走的那天提了酒把向北叫到楼顶,算是送别,酒尽人走。可向北没有机会喝也没说什么就听,听他讲看他喝。他说向北我走了,这次你就别喝了算你欠我一顿,向北说好呀我欠你一顿。最后简单的抱了抱走了,没有波澜。另一个美术生经常在外面写生练习,还有一个选了文科分班了就也见得少了。
“我说你还真是好学生啊。”
“当然……”向北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好学生这个词对应的成绩单位置,那占了一个版面特意用大号加粗的红色字体,又想了想自己那个吊车尾的位置,摇了摇头,“不是,好学生才不会半夜和你坐在这绿皮车里喝酒聊女孩呢。我也想是好学生啊,只是奈何啊。”
“行了,喝完了,我睡一会,你再有两站就下车了,正好一起记得叫我。”向北摇了摇空罐,他现在脑子有点乱想安静一下。
“喂,你这样真是第二次喝么,你别看我纯洁就骗我啊,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两站。”
“你的车票收好了,别又掉地上了。”
“什么时候掉的,谢了。不过你真睡了?继续谈谈人生啊理想啊女孩啊。”高深意犹未尽,“唉,真不说了,我都还没说说我以前的光辉事迹呢,什么扶老奶奶过马路什么帮小姑娘找回小猫小狗……”
高深自顾自的嘟哝,过了好一会,见向北还是没反应,突然低声说了句,“你以后就是我高深的兄弟了。”
其实向北只是闭着眼睛却没睡着,他听见了高深的话但他没有说什么,今天他的话讲得多了。现在他觉得这样很好,什么都好,真的。
在这个灿烂的秋季里,每个地方等待着每一个人的到来,每一个人又在等待着什么呢?
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将真正进入大学,也将感叹所谓青春易逝早该恋爱红颜易老早泡早好。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就回忆起某年某月某日,在一场灿烂的秋光里,还带着无数个或美好或犯贱的想法站在学校的破旧钢管大门前傻傻的发愣,看着一条条各式各样的横幅迎空而起,校园广播里夹着电流声的女声响起:在这个金秋的九月,在这个灿烂的秋季,我们在这里迎来了2013届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