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兰倾自然不知道虹的担忧,她兴冲冲地跑去东宫,却没找着祁郁,去问了容衍,原又出去办事了,不禁有些失落。
“就知道祁郁祁郁,你两个这般英俊潇洒的哥哥在这儿,你怎么不好生看看!”
“看什么,你又不能陪我玩儿。”
“哥哥好好的一位侍卫,倒成天给咱们小倾儿作玩伴了。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让太子哥哥让给你可好?反正祁郁现在还小,哥哥还来得及再养一个。”
容唯说话不怕事大,兰倾还小脑子不转弯,容衍瞧着二人二人言语,有些失笑。
他也不多说,只把身侧的簿子又往容唯那儿推了一叠,然后顶着容唯哀怨的目光对兰倾说,“不若倾儿到这里陪着哥哥,这里看看书,也顺便等祁郁回来?”
“好嘞。”
兰倾应下,容衍又嘱咐宫人去准备一些兰倾喜欢的糕点果茶,暖炉醺醺,几人便这般度过了一个下午。
祁郁始终没回来,兰倾吃得饱饱的,惬意舒适,也就没叨念。容衍留她吃饭,她默默捏了一下自己的小肚子,一脸怨气地拒绝了,直到她出了门,容唯还在笑话她。
往后容兰倾来了几次,祁郁也都在外头。
这般许久未见到祁郁后,容兰倾便发问了:“唯哥哥,同样是侍卫,怎么太子哥哥给祁郁的事儿就这么多呀?”
容唯本打个哈哈笑她几句,被问得多了,只找了个机会神秘兮兮地说,“那小子了不得,太子哥哥想把他扔到隐卫队里去呢!”
“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太子哥哥透露给我的,我是谁呀!”
容兰倾瘪瘪嘴,“那我岂不是越发见不着祁郁了……”
“姑娘家家的,想这些作甚。来来来,我与你说,前些日子你太子哥哥得了个好东西,我带你去看……”
容兰倾听了,也就乐呵呵地去东宫一游了。
日子总归惬意,这宫中唯一令人担忧的,便是王后的身子了。
其间,月王曾得过一味珍材,王后服用后恢复了不少。大伙儿都希望王后早些好起来,这宫中也该喜庆几日。
可美好的祝愿并没有落到这位王后肩上。药材有限,等药材用尽,王后靠药材支持着养起来的身子便又渐渐无力。等春风吹过几轮的时候,她就已经虚弱至极,日日靠着药汤续精气了。
国医曾言,王后的情况,若非那珍材,是熬不过夏季的,而如今,也怕是等不到红叶落尽了。
这几日,容兰倾与容沁城姐妹日日守在主殿。
月王也时常在王后榻前,一坐就是数个时辰,王后醒着就与她说说话,王后若睡着了,月王便就静静地看着她,那时兰倾她们就出了内殿,留父母独处。
一日,兰倾二人正在外殿,突有宫人唤她们。
二人进去,只见父王坐在母后身侧,她们的母亲,正温柔而留恋地望着她们。
此时的王后,早已没了当初端庄妍丽的模样,脸色泛黄、眼窝微陷,每一寸肌肤都似苍老了几十个年华。
只那笑容依旧,便如兰倾回宫当年所见模样,让人心暖安宁。
“倾儿、城儿,到母后这儿来。”
“母后。”兰倾双目泛红,急忙上前扑在王后榻上,容沁城在一旁,亦是满目忧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倾儿怎么哭了?母后没事的,只是啊,有宝贝要送给倾儿和姐姐呢。”
“什么宝贝?”容兰倾抹了抹眼睛,带着哭过的糯音问:“那个宝贝能治母后的病吗?”
王后听着,无奈地笑了笑,看着月王,月王便从身边宫人手中拿过一个朴素的木匣,轻递至王后手中。
王后抚摸着那个不过双掌大的匣子,眼中难掩眷恋。
她打开移动了几个开关,打开匣子,顿时有一股淡淡的树木清香溢出。
月王闻见那略带熟悉的木香,手指一颤,随即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妻子,那目光,仿若是寒夜迷途中遇见灯火之人。
可他看着妻子,看着她略带歉疚的目光,心顿时凉了一半,他将目光转回那匣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嗫嚅着,不知如何是好。
一切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容兰倾二人目光全然被那匣中的物件吸引了。
入目的,是一块冰雪般晶莹的配,精美无比,比那冬日的冰凌更加璀璨;还有一只墨色的刻了金色花式的的镯,虽然不及那配饰耀眼,但那图案流转,似乎比那配饰更华美一分。
“这两样东西,是我离家的时候,母亲和兄长给我戴上的。”她怀念着那段青葱的年月,嘴角都带着笑意。
外人皆道月国王后江湖出身,一朝入宫,万般福泽,至凤凰加身。
极少有人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华衣金饰的生活,若非这金碧辉煌的处所有所爱之人的存在,她也不会限于四角的天地。
也从未有人听王后提起过自己的母族,月王虽知自己的王后身份不一般,但他爱这个人,便不欲探寻。如今王后将去,虽知丈夫应该有了几分猜想,可她依旧未与夫君子女言明。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不想让家人被她的过去影响。她也不后悔来到这个国家。
只是此刻,她还是不由得想念起自己的故土——在那里,每一朵花都披着晶莹的衣裳。
她还记得,过去,她曾坐在兄长的怀里,遥望鸦落平原的景致;她曾骑在阿爹的肩上,听母亲歌唱。
她曾追着“夏天”满山跑,只因这只不听话的小家伙总喜欢把她收到的福绸花扒拉地一团糟……
王后将那晶佩交给兰倾,又将墨镯交给长女容沁城。
“这两件东西,你们要好好保管,以后嫁了人,就交给你们的儿女,可别弄丢了……”
才几句话,王后便有些疲惫了。她停下话语,微微喘息,稍作休整,才又道,“你们两个,是我最放心不下的……”
“你们只需要记得,”王后语气诚恳,“神,永远会庇护你们的……”
王后说着,就开始虚咳,月王急忙递上一盏茶汤,“你们去将母后的东西放好吧,再回自己的殿内休息一会吧,我来照顾就行,我也想和你们母后说说话。”
二人虽是不舍,也暂时回去了,一直到出门,也是无话。
月王见孩子出了视线,轻轻将妻子拢如怀中,什么都没问。
王后感受着环绕着她的温暖,缓缓说道,“容郎,阿兰有些想家了……”
月王听见这许久未闻的称呼,未发一言,只那手臂收拢了几分,伏下头,任泪滴打湿了锦衣。
王后察觉到了他轻微的颤抖,拍拍他宽广的背,像是安慰一个无助的孩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明明……”
王后虚弱地笑了,“你还记得么,咱们城儿小的时候,每每哭闹,我便唱歌给她听。”
“那时候,你总会不高兴,说我偏心……”
“那首歌,是我家乡的童谣呢,我现在,只唱给你一个人听好不好?”
“听完了,可要乖乖了,不能和城儿一样哭了……”
殿内隐约传来王后的歌声,那是容家两姐妹最熟悉的旋律。
“星子入梦,月色成纱,枝桠轻轻,叩问白塔。是谁呀,在梦中浅唱,唱给乖乖听呐,乖乖长大……”
还未走远的姐妹二人停下了脚步,许久,容兰倾终是转头扑向自己的长姐,失声痛哭。
当夜,月国王后薨了。
这位平民王后一朝入宫,贤能仁慧,深受子民爱戴,消息一出,举国哀痛。姐妹二人悲痛,哭作一团,两位王子悲痛而跪,大呼母后,月王亦红目而立,道不尽心酸。连那容思韵,脸上也浮现几丝悸戚之色。
月王悲恸万分,即使,他早在祭典当年已知此事。
他那日回来,在玄门看见自己的妻子温柔沉静地等待自己归来,而前一刻,大人所言还在他心间盘旋、捶击,“天命不可违,还请月王节哀。”
他将容兰倾揽在怀里,安排着妻子的后事。
容兰倾哭得累晕过去,月王嘱咐长女照顾她,又令众人退下,只一个人坐在妻子榻前,望着她。
眼前的人全然不像当年那般妍丽动人,可她还是她。
月王记得,当年他奉命去上单山剿匪,其中过程顺畅简单到令人怀疑。
到了寨子,才知道,有一位姓白的小姑娘,带着山上那些被山匪打劫软禁的人一同,反把寨主给劫持了。
山上乱成一团,才教他这个没什么经验的王子捡了大便宜。
“喂!我叫阿兰,你就是这些士兵的头儿?”
他记得,夜里的火光映照着阿兰的眉眼,略显凶意的小脸上,那双眸子明亮地让人移不开眼。
如今,这双眸子已经永远闭上了。
“阿兰,你睡了吗?”
“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气势汹汹的模样,可把我给唬住了,要知道,除了父王,可没人敢这般和我说话呢!那般模样的你,孩子们,大概怎么也想象不到吧。”
现已中年的月王看着眼前悄无声息的人,语气温柔地不像话。
“可随后你就在我面前倒下了,又把我一惊,急忙找大夫又吩咐马车的,结果你竟是累得睡着了,像现在这般……”
“从那时起我就中意你了,想着一定要你做我的妻子,哪怕你不告诉我你的来历,哪怕你不喜欢我、不喜欢这里……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自私?你有没有怨过我……?”
“你一定是怨我的吧,明明知道你不喜欢,还强迫你留下;明明说好,今生只许你一人,却还是屈服于父王和各方势力,纳了齐氏、纳了舒氏;明明说好要护着你们,却让倾儿失踪飘零,让你遭受这么多伤心事……”
“现在都过去了,一切都好起来了,谁都不能阻碍我们了,可你,却要睡了……”
他握住王后的手,枯瘦的,不复光泽。
这双手,曾打过他,曾为他做过羹汤衣饰,曾狠心地推开他,也曾抚摸过他的眉眼、抹去他的泪,而现在,这双手也已经不会动了。
“睡吧……睡着了也好,月国要乱了,可能,我很快也会来陪你的,你睡着,梦里别走得太急,要不然,我就追不上了……”
“睡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咱们的孩子,我会好好护着。”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