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使命地撑着自己的眼皮,看着面前的点滴一滴一滴地滴下。
他已经这样看了三十分钟了。
自从半个月前,他就练就了将小小滴斗里的药液想象成一望无尽的大海的本事,于是每一滴药液滴下,都成了他眼中滔天而起的波浪,甚是壮观。
嗯,甚是壮观。
就如同吴天整个十八年的人生一样。
于是他又开始尝试将自己的“滴斗”人生想象成“大海”,这人生的“大海”他虽离得有十万八千里,但电视上可没少见过,本来以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然而他尝试了好几天,至今仍旧没有成功。
片刻之后,他不得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很伤心地放弃了这个工作,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开始回想自己这么多年,究竟做过哪些有意义的事。
他右手冰冷的食指在病床上轻轻而缓缓地敲着,这是他全身四肢唯一能动的地方,他敲了一百来下,终于又是伤心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辈子的确没有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除了在公交车上给老人孕妇让座,给没钱吃饭的同学借过一百块钱,拉开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天翻地覆的父母亲……
病房里的药水味十分刺鼻,旁边的那位老兄前两天刚被他父母雇人抬回了家,估计再过几天就轮到自己了,不过他父母可没钱雇人,到时候,也只能他们自己上了。
他出了车祸,很重的那种,被撞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满是韩剧中的主角嚎叫着在空中飞翔的画面,所以毫无意外的,他不但全身几处粉碎性骨折,还全身瘫痪了,对,这个病也十分适合韩剧。
要不是他根本没有一个和他爱得死去活来拉拉扯扯的女朋友,他差点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被拍成八十集狗血电视剧了。
这也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啊,不但能供大叔大婶们消遣,说不定给个版权,还能到达成功的海洋呢。
想到这里,他更加同情自己:“哎,再有意义,这一生也只能是个处男了啊。”
吴天觉得自己是个好男人,发自真心地觉得,在高中发胖以前,他也算个公认的小帅哥,除了个子矮点,他觉得自己怎么也算个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
然而事实却是,他不仅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就连一点点的小暧昧也没有过一次。
“哎,这什么世道啊,好男人这么不吃香!”
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那个已在他脑海中盘旋过千万次的身影。
安怡,他的初中同桌,在他眼中,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他和她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在他没有发胖、个头在同龄人中也不算矮的期间,他隐约感觉她对自己也有好感。
虽然他们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但是差距便从那时开始越来越大。
她出落得越发美丽,成绩在全校同级一千多名学生中一直处在前十的位置,是学校公认的校花。
而他,后知后觉地以为高中的知识还如同初中一样,光靠上课听一听就能掌握个八九不离十,于是,他的成绩一直稳定地保持在全班倒数前十。
上了高三之后,她被保送到江南大学,医学硕博连读,而他,最多也只能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三流本科。
从初中到高中,他整整暗恋了她五年时间,似乎以为高考之后,自己与她再难有所交集,在一次晚自习后,他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了。
他明知道现在的自己配不上她,也明知道她根本不会接受自己,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表白了。
结果如何自然是注定了的。
那晚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怎么,一道强光袭来,他就飞上了天。
吴天心里无奈地笑了笑,他忽然觉得这应该算自己做过的一件有意义的事,毕竟有多少人曾经暗恋着别人,却没有勇气说出口,至少,他做到了。
他的父母都是最为普通的人,父亲是个工人,身体不好,做两天要歇三天,赚不了什么钱,母亲除了个子矮些,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当年家里穷,嫁给了父亲,但没想到,仍然没有摆脱穷这个字。
他的家境一直不怎么好,于是他的父母将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母亲还专门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陪读,就希望他能心无旁骛地好好学习。
母亲很喜欢算命,每一次,算命的都说,将来他们夫妻俩要享他的福,每每说到此处,母亲的眼里都要泛光。
“算命的是真骗人啊!”
他至今无法想象当时父母知道自己遭遇车祸的噩耗时的反应,更无法想象父母是如何支撑下来的……
想到这里,吴天感觉更是难受,他双眼眨巴眨巴,挤出了两颗眼泪出来。
“老师说得对啊,早恋真是害死人啊。”
现在母亲出去给自己打饭去了,父亲一天到晚在外面给自己筹钱,所有亲戚朋友都借了好几轮,唯一一条穿得出去的裤子,膝盖处也磨了两个大洞了。
吴天看着晾在病房窗上的湿衣服,阳光刺得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他索性不再睁开,往事一幕幕迅速放映,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就是一个大粪坑,又臭又坑。
与其这样活着,真倒不如死了好了。
凄凄惨惨戚戚的,一滴液体忽然滚落到他的唇边。
吴天叹了一口气,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液体,却惊奇地发现这眼泪竟然带着浓重的腥味,他舔了一口,鼻腔中便满是难忍的味道。
真是人倒霉了,连眼泪都变了味了啊。
窗外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噪声,吴天一股怒气直冲而上,忍不住心里怒骂道:特么的谁啊,办丧事来医院办啊,敲锣打鼓医院没人管啊。
他睁开眼睛,忽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特么的,这哪是医院啊!
他的眼前,是一片被无数枝叶分割成无数块的蓝天,四周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特么的,谁给老子抬出来了,老子交不起钱,就这样对老子吗?道德呢?人性呢?
还没等吴天在心里谴责完,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将这些话骂出来了!
自己的舌头虽然能动,但也仅仅限于稍稍挪一个位置,嗓子除了能让食物滑到肚子里,起不到任何作用,然而此刻,它们俩却完美地配合发出了声音!
吴天正发呆间,忽然看到了令自己震惊不已的画面。
一道全身隐在黑衣中的身影从天而降,锋利的剑尖闪着寒芒直指自己而来,眨眼之间,已近在眼前!
他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分辨这是梦境还是什么其他灵异的体验,纯粹下意识地一缩身体,两只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就如同他曾经一直嘲笑的蠢笨鸵鸟遇到危险时的反应一样。
“小姐!”
四周忽然有许多人焦急大喊,随即只听“啪啪啪啪”的兵器相碰声凌空响起。
紧接着“嗤”的一声,然后便是一声闷哼。
吴天小心翼翼将捂在脸上的手掌分开,偷偷朝上望去,指缝将眼前的空间分成了斜向交错的几块,透着望过去,正见一道灰色身影朝下疾落,咽喉之中,血涌如注。
黑衣人杀了一人,毫不停留,继续执剑向吴天刺来。
吴天惊叫一声,再度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吓坏了,眼前的这一切实在太过真实,让他一时半刻根本回不过神来。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脸上的手,自己的手……怎么也能动了?他再一想,似乎……自己整个身体也都能动了!
难道是自己的病好了?
想到这里,吴天不禁心中狂喜。
不过,刚刚那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是在做梦吗?
做梦两个字在吴天脑中出现的时候,吴天只感觉自己心头有千万只羊驼在四脚齐跳蹦哒而过。
他喵的,这么玄幻的场面,不是梦又是什么?
卧槽尼玛,害老子白高兴一场!
梦醒之后,老子还是那个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只能拖累父母等吃等喝等死的废人!
吴天失望不已,心中一股怒气冲冲而上,他拿开双手,露出一双瞪圆的赤红眼睛,冲着黑衣人挑衅地大喊:“我草你奶奶个熊,竟敢杀老子!”
他快速爬起身来,怒吼道:“在我梦里,你特么还敢这么嚣张?老子今天干不死你!”
说巧也巧,吴天的手边正躺着一把长剑,通体湛蓝精致古朴,他伸手抓住剑柄,手掌之中满是鲜血,显得有些滑腻。
他浮夸地大喊一声:“独孤九剑破剑式!”
双手执剑向前狠狠刺去!
这一刻,吴天呆住了,他紧紧地盯着面前执剑的手。
这根本不是自己的手!
这双手,白嫩而修长,白葱般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精美的白花玉戒,皓腕之上系着一条透明的蓝珠手链,绣花的长袖红得浓烈,也不知是被鲜血染红了还是本身便是这般……
这是一双女人的手……
他的身上,也是女人的装扮,他想起来了,刚刚自己的喊声,似乎也是尖细的女声……
不是吧,我寂寞到连做梦都变成女人了吗?怪不得刚刚有人在叫小姐……
我这悲哀的人生啊!
正在吴天唏嘘感叹之时,突然一阵劲风袭过,四周树木喀喇喇尽皆断裂!
四起的惨叫声中,大地开始震动,半空中一道黄芒如烈日坠地,刺得吴天立马闭上了眼,在眼皮即将合上的瞬间,他隐约看见那黑衣人血肉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