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惆怅难寄
这栋温馨的、可爱的、令人神往的三层小楼，不时有光彩亮丽的男女生们进出，有的手提一个小包，有的肩扛一个大箱。见到我，大都为之一怔，看得出来，他们已认识我了，或许已对我与夏雪的关系了如指掌了。三楼上，所有的宿舍，都大敞着门，包括那间我最熟悉的。还没到门口，我就望见了里边的夏雪。她正端坐在床边，手握一块湿毛巾，轻轻地擦着温润的玉脸。不等我走上前，她就兴奋地站起身，迎了出来，同时用亲切悦耳的女声向我打了一声招呼，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也热烈地眨着，把无数柔情蜜意向我洒来。
与往日相比，这个向来整洁的宿舍稍有点显乱，女孩儿们有的蹲在地上，有的歪在床上，手里收拾着东西，看样子她们真要走了。暴雨过后，夏雪的宿舍并不显热，但赶路赶得太急的我，早已积了一身火，所以刚一坐下，就变得大汗淋漓，燥热难耐。尤其是脸上，没几分钟，竟汗水如注了。我抬起手来，不停地扇着脸，但仍无济于事。热气扇不去，汗水却哗哗地扇了下来。
“洗个脸吧，看你热的。”见我这样，夏雪用爱怜的口气，柔声说道。
“好吧！”我愉快地答应着。此话正合我意。
夏雪把手里的毛巾递给我，然后弯下柔嫩的腰，从床下提起一只脸盆，就领着我来到三楼西侧的舆洗室。水笼头一开，清凉的水就在盆里翻起了漂亮的水花。我把毛巾浸下去，轻轻地摆了摆，然后使劲拧了拧，就捂在脸上，擦了起来。毛巾在脸上擦着，但我的思想却滑向了别处，我想夏雪刚用这块毛巾擦过脸，而现在我也用来擦了，这不等于跟她脸蹭脸吗？想到这里，我心里痒痒的、酥酥的、美美的，禁不住喜形于色。
我异样的神色引起了夏雪的注意，她忽然问道：“什么事，乐成这？”
我猛然一惊，忙说：“没事，没事，洗脸的感觉真爽！”一边回应她，一边继续不紧不慢地擦着，这美妙的、给人无限遐想的感觉，使我对洗脸这个再平常和简单不过动作竟有了一点留恋忘返。我身不由己地磨蹭起来，直到心满意足，完全尽兴，才跟着她返回寝室。这下好了，不仅身子凉爽舒畅，心情也更棒了。
因我的出现，女孩儿们都自觉地加快了整理东西的速度，当我再次出现时，她们已基本上整理完了。于是，一个个热情地坐下来跟我说话，有的甚至还替夏雪给我倒了一杯水。女孩儿们的热情让我非常放松。当然，自与夏雪相识以来，我正变得在女性面前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大方，先前那种在异性面前不该有的含羞与怯懦再也寻之不见。自我感觉，展示给夏雪的我，一定是一个有着男子汉血性和气质的我。
与以往一样，在半下午的快乐时光里，我与夏雪以及这群女孩儿聊得非常热闹，非常开心。我觉得，女孩儿们不仅把我视作夏雪的男友，也当成了她们共同的好友。看样子，她们每一个人，都很欢迎我，愿意与我说话，我想这一定是因夏雪人缘好，与人为善，她们才爱屋及乌，对我施加礼遇。我愈加觉得，在通向那个神圣目标的路途中，这些女孩是绕不过去的，她们对我的看法肯定会影响夏雪对我的看法，我必须与她们相处得当，成为这个寝室受欢迎的人。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我对女孩们的言行都非常留意，现在我已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姑娘们的姓名，说出她们的籍贯，并完全突破方言障碍，与之自由自在地交流了。
此天的晚餐，自然又吃在了这里。餐间，同样不可避免地重现了上次那出令人鼓舞和激动的“好戏”，这场景也自觉地将我打造成了一个极具表演天赋的演员，让我身不由己地借着平静如水、泰然自若的面容，使出某种无声的招数，或不露神色地打动周围的环境，或默默无声地与之进行互动。
与这里所有的建筑一样，小小的餐厅之外，同样是一片绿树压屋、姹紫嫣红的天地，刺玫、芍药、牡丹、槐花，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鲜花，都一丛丛、一簇簇争先恐后地挤在窗前，馥郁的花香与素雅的草味从洞开的窗户间无声无息地拱来，薰得人醉意朦胧。就餐是一件多么简单与微不足道的琐事，但此时此刻却有着如此举世无双含意与美妙！爱情啊，令人向往的爱情，你一定就在前面不远处候着我，与我不见不散。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更加美好。是的，应该更加美好！
晚饭后，夏雪的寝室里，体贴而善解人意的女孩儿们故伎重演，迅速走得精光。是啊，她们故意腾出了这方小天小地，好让我俩能说几句意味深长、情意绵绵的离别话。但我不得不说，不成器的我却辜负了她们的美意。因为，我连一句这样的话也吐不出来，现场的情景，用一言可概之：为说话而说话，为谈恋爱而谈恋爱。“爱你在心口难开”，那些无数次萦绕在脑海、狂啸在心头的字斟句酌的语言一到嘴边就被自动地卡了回去、粘了回去。哎呀，我这张能急死人的嘴啊，其语言功能竟出现了不合时宜的、选择性的退化，好像从表情达意的工具变成了限制说话的口塞。这就使得，我不能也无法捅破与夏雪之间的那层几近透明的纸，把本该激情四射、充满浪漫气氛的谈情说爱，搞成了严肃庄重而有点类似例行公事的商务谈判。
我遗憾地想，看来我这个自以为是的男子汉，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子汉。尽管从外表看来，已脱胎换骨，已与昔日截然不同，但充其量仍不过是先前那个披着男人外衣的实质上的大姑娘。难怪啊，难怪人们叫我大姑娘。
目睹着来时的决心与计划被自己亲手扼杀、摧毁，我心里急得像猫抓一样，无奈之中，只好在心里劝自己：顺其自然吧，有情人终成眷属，有缘分自然会走到一起。坐了一会儿，夏雪说，她们这里晚上要举行一次期末联谊会，所里的教职员工和她们男女生们都要参加。我想，自己只能选择离开了，留下来也徒劳无益，搞不好甚至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经历了一番短暂的拿捏之后，我壮起胆子，退而求其次：请她赠我一张照片。没想到，这个自我感觉稍显过分的请求竟得到了夏雪慷而慨之的满口答应。她兴奋地站起身，从上铺的床头取来相册，递给我，让我随便挑选。我激动地打开相册，向着之前心已选定的目标，翻了过去。对，就是这张身着军装的彩照，我一下就翻了出来。另外，还外加一张二寸的半身黑白照。这是夏雪高中时候拍的一张照片，青春、飘逸、灵动而富有诗意，还颇有几分明星的范儿。我一边从中抽照片，一边连连称赞。夏雪更兴奋了，围着我，左转圈儿，右转圈儿，像个快乐的孩子。哎哟，怪不得女为悦己者荣啊。
微笑是女性最美的名片，笑意盈盈的夏雪不仅模样俊极，甚至还散发出一种天使般迷人的光芒。这在魔幻一般的光芒中，她那晶莹瓷实的玉脸和玲珑娇嫩的朱唇，越发显得熤熤生辉，并在瞬间就产生了一种神奇而巨大的冲击力，将我沉睡于心的七情六欲激得嘎嘎作响，直至在我干渴如火的唇上找到了爆发点，使怯懦无比的我变得胆大包天起来：天啊，在这一刹那，我竟产生了一不做二不休、不顾一切地搂过她亲吻她的冲动！
第013节惆怅难寄(下)
但就在这时，门忽被轻敲了两下。听见有人敲门，夏雪本能地离开我，前去开门了。门开了一道缝后，马上就伸进一位陌生女孩儿的脑袋。女孩望了望我，又看了看夏雪，吐了一吐舌头，就一言不发地赶快缩了回去。夏雪也没请女孩进来，只是微笑着。之后，她合上门，重回桌边，坐在了我对面。受此影响，我心中的冲动瞬间就从燃点降到了冰点，思想也随之恢复了理智与常态。我遗憾地想，天意啊，天意，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刚才那一步。
起身告辞的时候，我邀请夏雪假期去我家作客。她微笑着，非常愉快地接受了。接着，我又提出，第二天送她上火车站。不料，却被她友好地予以婉拒。夏雪说她手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带，且同路的还有好几个，就不麻烦我了。这让我很不舒服，她不理解我，我哪是为了送她而送她，而是不想失去一个多跟她接触的机会。
第二天，即是夏雪离校回家的日子，也是她与久别的亲人再次团聚，再享天伦之乐的日子，但对我而言，却是一个难受得不能再难受的日子。整整一天，从早到晚，我都神思恍惚、坐卧不宁，昨日与她短暂一聚的欢娱早已不复存在，心情在格外沉重中，酝酿起了浓浓的尘世所无的苦涩。无论是在教室，还是在宿舍，我从始至终都失神地发着呆，发着瓷，好像跌落到了一种旷世虚无的黑暗中。五十多天，将有漫长的五十多天难得一见她啊，难见她就无异于难见光芒四射的太阳，这让我情何以堪，让我如何不心乱如麻？不要说五十多天，就是五天不见，对失魂落魄的我都是一种断腕之痛啊。
晚饭后，呆头呆脑的我，呆坐在宿舍里，怅然若失、手足无措，大半天都不知道该干什么。窗外，街景如初，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烧得异乎寻常的红，似乎是为即将小别的尘世留下一种更难磨灭的记忆。天空中，如缎的晚霞绚丽而妖艳，显示出一种对为它添光争彩之夕阳的感恩戴德、不甚荣幸的回应。然而，我的心海却愁云翻滚，阴风呼啸，失落与无聊像两个无赖，沆瀣一气，在其中兴风作浪。
室友们却表现出了比往日还要大的超强定力，有的练字，有的复习功课，有的下棋。失意中，我滑到床角，偷偷地翻出了夏雪昨日所赠的两张照片，忘情地欣赏起来。一边欣赏，一边用心回忆着这两个月来所经历的一件件奇妙而温暖的趣事，回想着在这六十多个日日夜夜里所体验到的此生从未体验过的酸甜苦辣。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暮色渐浓的窗外，灯火皎皎的景象已经初现。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放下照片，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子，好似想起了什么，可想了半天，却又什么也想不起，但心里却产生了某种完全被掏空的感觉，好像连五脏六腑都不翼而飞。
无聊之中，我忍不住跌落在床，重新捡起照片，出神地看了起来。快九点了，距夏雪所乘列车的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突然想起，此时正是她从三十所出发去火车站的时刻，而她乘坐的3路电车必然要途径粮校附近的大营盘。想到这里，我顾不得再加思索，就慌忙站起身，在室友们的惊叫中，跑出宿舍，向着目标所在地飞奔而去。
车水马龙的大营盘十字路口，每天都在重复着一幕司空见惯的景象。南来北往的车流与人流汇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方阵，随着红黄绿三色彩灯的交替变换，一拨又一拨地来往穿梭。头顶上的YE幕被柔和的街灯映成了一片桔红色，变得又远又近，好似伸手可触，又好似遥不可及。酷热的暑气变成了怡人的凉风，轻拂着我孤独的身子和这颗似要凋零的心。在3路电车的必经之地，我立在一个最醒目的位置，睁大眼睛，热烈而兴奋地搜寻着，搜寻着..
眼睛瞪麻了，瞪木了，瞪酸了，瞪困了，瞪得泪水一颗又一颗地不停滚落，也舍不得放过任何一辆急驰而过的3路电车。异想天开的我，甚至还多此一举地手搭凉棚，遮着与阳光相比完全可以忽略的灯光，极目而望。我希望出现一个心想事成的奇迹，希望车上的夏雪能看见我，伸出手臂跟我打个招呼。若是这样，我一定会追着她所乘坐的车，一直跑到火车站，送她一路。
一个小时过去了，但仍一无所获。“夏雪啊，夏雪，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知道我在为你送行吗？”我心灰意冷、失望至极，泪珠很快就连成两条长长的线，在胸前哗哗而下。十点到了，已是那趟列车的发车时刻，夏雪还是难得一见。唉，再等下去已毫无意义。温凉的夜色中，一曲飘渺的歌声若有若无地从远方传来：
有谁知道情义无价
能够付出不怕代价
任凭爱在心头挣扎
几番风雨几丝牵挂
走在你身后矛盾在心头
狂热的心逐渐冷漠
什么时候才等到你的温柔
而你已住在了我的梦
从未失去也不曾让我拥有
我爱你爱你却难以开口
只好偷偷地走在你身后
无疑，是那首《情义无价》，与我此时的心情不谋而合。绝望之中，我只好迈着懒懒的步子，无可奈何地往回返。
此后，就是紧张忙碌的期末考试，接着就是放假，我跟同学们一样，暂时告别省城，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与上学期相比，此次我对放假的渴望更加强烈，回家的心情也更加急切，用归心似箭来形容毫不为过，也许是因对亲人和恋人的双重思念搁在一起，产生了叠加效应的缘故。
暑假在期待中开始了。对城里的孩子来说，将意味着有更多的时间去旅游，去玩儿，意味着能以一种更加无忧无虑的心情去享受生活所赋予的闲适与自在。可对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来说，则意味着超烦、超重的体力劳动的开始。其实，对任何一个有幸跳出“龙（农）门”学生来说，假期里的必修课就是重返农村，再次体验那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与磨难。说是体验，其实也不完全是，这已永远成为农村孩子生活的一部分了。
在落后而闭塞的农村，我生活了整整十七八年，一直至考上县城的一所高中学校，才算离开了脚下这块广阔而狭小的天地。但土生土长的我好像注定永远与脚下这片土地脱不了干系，三年后，竟考入一所与土地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粮校。这也造成了我这个表面上脱了“农皮”的学生，事实上始终被一张无形的“农皮”罩着。这张看不见的“农皮”，以其看不见的魔力，不时将我这个从小跟土地打惯了交道、接惯了地气的土人的心，牵回到这片尘世无二的热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