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姬凉尘慢慢点了下头,表示了然,随即抬眼看向姬墨修,迟疑地开口:“皇叔,我是不是……已经命不长久了?”
命不长久……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么问了。
相思红豆的确是一种难解的毒,姬墨修确定自己无计可施,以姬凉尘没有一点武功的文弱身体来说,就算有他输入真气抵挡毒素蔓延,最多也只能支撑半个月而已。
所以严格说起来,的确是命不长久了。
然而,此时面对姬凉尘平静得仿佛看透了生死的面容,素来从不会考虑他人感受的姬墨修,却罕见地维持着反常的沉默。
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姬凉尘昏迷之前的那个眼神,苦涩苍凉,悲戚无奈,还有一种仿佛骤然间失去了所有希望的黯然神伤……
吉安复述的那些话,虽然因为惊惧而说得断断续续,但是一字一句,姬墨修全部听懂了,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却似乎又觉得不是太过意外——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轻易搅动他的情绪,类似于大惊小怪这类的反应,更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此时他无法分辨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隐隐觉得,这个素来得他庇护的小侄子,原来真的也会直面死亡——并不会因为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皇叔在,就能笃定一辈子安然顺遂。
而他自己,在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之后,心里隐约生出的感觉,是排斥,还是抗拒?
或者,仅仅只是一种对事情脱离了自己掌控而产生的不悦?
“皇叔?”姬凉尘从未见过走神的皇叔,面上不由流露出讶异之色,“皇叔在想什么?”
想什么?
姬墨修回过神,淡淡道:“在想着怎么解你身上的毒。”
说着,拉过一张椅子在榻前坐下,抬手示意姬凉尘躺下。
“你的命还很长,所以不必过早地担忧。”姬墨修说着,双腿漫不经心地交叠了起来,清透的眼神静静落在他的面上,带着一种敏锐的洞悉力,“不过尘儿,你能否老实告诉本王,这段时间你接触过谁?”
姬凉尘心里咯噔一下,在姬墨修那双犀利的眼神注视下,几乎忍不住就要失态。
然而,因为连番吐血,他的面容看起来本就苍白羸弱,此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也大多是忧郁不安的色泽,听到姬墨修的话之后,他似乎微怔了一下,随即语气犹疑地道:“皇叔指的……是谁?秦凤阳,还是被皇上带进了王府的凤栖?”
“都不是。”姬墨修道,“在凤栖来到大周之前的日子里,除了秦凤阳之外,你还见过谁?”
“……”姬凉尘垂下眼,静静的似乎在回想,须臾,他缓缓摇头:“除了秦凤阳和我寝宫里的宫人之外,我并未见过其他的人。”
姬墨修眯眼,开口打算再问些什么。
“不过……”姬凉尘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轻蹙,“之前有过一天,我莫名其妙地沉睡了半日。醒来的时候,察觉到这寝宫里有陌生的气息,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太过在意。”
“莫名其妙地沉睡?”姬墨修眉眼微动,随即皱眉,“有陌生的气息,为什么你却没有在意?”
“宫人们常来常往,却不曾经常出入内殿,我不可能熟悉他们所有人的气息。”姬凉尘淡淡解释,“况且,我当时睡着了,根本无法确定是不是有人进来过——就算真的有人进来过,我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大发雷霆,非要追究个所以然来。”
姬墨修闻言,下意识地皱眉,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很快又舒展了开来,眼底却快速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这便是姬凉尘和姬墨修的不同之处。
姬凉尘虽是天子,是唯我独尊的一国之君,但是他的性子却委实太过宽容,对规矩的要求也没有过分的严苛。而姬墨修,驭下之严,是姬凉尘永远望尘莫及的。
况且,姬凉尘当时正在软禁之中——虽然姬墨修是让他养病,但当时姬凉尘自己却认为是被软禁的,所以他心情的低落和忧郁也是一方面。
这一点,姬墨修稍一想,便也明白了。
然而,他心里却并不会因此就消除了质疑,“你说的那日,是否就是当晚不愿用晚膳,也突然不让太医诊脉的那一日?”
姬凉尘闻言,心里蓦地又是一沉,对他这位皇叔敏锐到近乎可怕的判断,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因为垂着眼,所以姬墨修没有看到他眼底片刻的惊慌失措,可即便如此,姬凉尘也并不能真的奢求,他的皇叔能完全相信他这番看似毫无破绽,实则处处漏洞的说辞。
“……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姬凉尘缓缓点头,“就是那晚。”
接下来,他已经能猜到,姬墨修一定会问他为什么突然间不想让太医诊脉了?当真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厌烦,还是莫名其妙就想使一下性子?
但是出乎姬凉尘意料之外的却是,姬墨修却并没有继续追问,反倒淡淡道:“你的身体现在很虚弱,不宜长时间说话,躺下休息吧。”
“皇叔,我昏睡了多久了?”
“一昼夜。”
“一昼夜?”姬凉尘讶异了一下,“原来我昏迷了这么久?”
顿了一下,“皇叔,我睡了这么久没吃东西了,肚子早就空了,你怎么不让人送膳食过来?”
姬墨修闻言,脸色骤变,唇瓣瞬间抿紧。
姬凉尘迟疑地看着他家皇叔罕见的表情,不解地开口:“皇叔……”
“没有解毒之前,你不能吃任何东西。”姬墨修闭了闭眼,看着他的眼神染上了些许复杂色泽,语气也有些压抑,“连一口水都不能喝,因为那只会加快毒素发作,让毒迅速蔓延至心脉,导致吐血不止,然后……神仙难救。”
此言一出,姬凉尘瞬间沉默了下来。
“不吃不喝……”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解脱般叹息的笑意,“纵然有皇叔的真气相护,大概也只能再苟延残喘个七八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