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沉,空旷的寝殿恢复了一片静寂。
姬凉尘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在软榻上,外面脚步声纷沓而来,姬凉尘垂眼,看着还昏迷在地上的吉安,眸心闪过一道复杂的色泽。
“皇上。”
请脉的时间到了,虽然姬凉尘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但是这些太医每天还是按时来此,每日三次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姬凉尘不想去分辨,皇叔是通过这样的方式限制他的自由,还是为了防止他再一次给自己下毒,反正一个人待在宫里也是无聊得发慌,这些太医狱卒时不时地来打扰一下,也算是给宫里添了一点人气吧。
这般一想,姬凉尘心里就觉得有些悲哀,原来自己已经沦落到需要通过这样的喧扰,而获得一点心安的地步了。
“进来吧。”他有些倦怠地开口,也不再在心里自哀自嘲,懒懒地在软榻上半躺了下来。
太医躬身鱼贯走进,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君臣礼仪。
然而,一走进内殿,看到地上昏睡的吉安,太医们脸色齐齐微变。
“皇上……”
姬凉尘淡淡道:“没事,他被朕说的话吓到了,睡一会儿自己就醒了。你们若不放心,现在把他弄醒也无所谓。”
被皇上说的话吓晕了过来?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表情各异,心里忍不住想,皇上说了什么惊悚的话,能把吉安都吓晕了过去?
但是他们毕竟不能直接问皇上,万一自己也被吓晕了怎么办?
于是,几个太医合力将吉安抬到了外面,太医院院首半跪在皇上面前,恭敬地道:“皇上请伸出手腕,臣给皇上诊脉。”
“今天有些烦了,你们退下吧。”姬凉尘锁着眉心,语气带着些许嘲弄,“诊来诊去还不是那个样子,何必浪费时间?朕既然龙体欠安,你们只管下去开药便是,朕什么时候也没抗拒过各位的苦口良药。”
“皇上,”太医们面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墨王有令,臣等——”
“墨王的话比朕的圣旨还管用吗?”姬凉尘淡淡道,面上虽然未有怒色,然而只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几个太医顿时叩首请罪,“臣等该死,请皇上息怒。”
“看来,朕这个天子还有几分威严。”姬凉尘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落寞苍白的味道,“你们不用紧张,朕就是觉得心里有些烦躁,今晚不想诊脉了。该开的药你们按时开,朕会服用,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说着,淡淡又道:“当然,如果你们要去跟皇叔那里禀报,朕也不会拦着你们。”
“臣等不敢。”
不敢?
姬凉尘目光淡漠地望着顶上雕梁,心里忍不住接了一句,你们的确是不敢,不敢瞒着皇叔才对吧?
皇上虽然性子柔软温厚,但是今天似乎格外固执,太医们无奈,只能告退去外面等候。
的确如姬凉尘心里所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绝不可能瞒过去,吉安因为什么话而吓晕了过去?皇上突然不想诊脉,可能的确是因为烦了,因为他的身体早已经安然,根本不需要一日三次定时请脉,但因为这是墨王的命令,所以太医们不敢违抗。
可即便太医们知晓皇上龙体安康,在皇上拒绝被诊脉的时候,他们也必须第一时间禀报墨王,他们承担不起墨王的怒火。
但是非常不巧,此时姬墨修并不在宫里,也不在王府。
“皇上今天心情不好,不愿被太医诊脉?”听到禀报,大周万人之上的年轻丞相一怔,随即蹙眉,“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心情不好?”
话音刚落,他自己却蓦地反应了过来,淡淡自嘲,“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莫说是皇上,只怕任何一个人被幽禁四十多个日子不得自由,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然而因为皇上这些日子太安静,也太温顺了,从未为难过身边任何一人,没有表达过不满,生气,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仿佛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一切,所以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事实——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而不是一个囚犯。
囚犯尚且有脾气,皇上难道就必须逆来顺受?
秦凤阳看着前来禀报——不,只能说是通知他这件事的男子,“我去看一下吧。”
说罢,站起身往外走去。
姬墨修此时不在帝都,他去了哪里,秦凤阳也并不知道,但是他不在,皇上的事情就更不能疏忽大意,万一有个意外,只怕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加在一起,也不够抚平墨王的怒气。
到了皇上寝宫,秦凤阳看着还窝在软榻上的姬凉尘,目光轻扫,才发现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要严重一些,皇上的晚膳还稳稳当当地摆在桌山,纹丝未动。
秦凤阳心里微沉,俯身跪倒,“臣秦凤阳,参见皇上。”
“凤阳?”姬凉尘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有些讶异,随即慢慢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臣听说皇上屏退了太医,不让太医把脉,所以过来看看。”秦凤阳直言,并无含蓄委婉,“皇上心情不好?晚膳也未曾用?”
姬凉尘看着他须臾,淡淡道:“皇叔不在?”
“王爷出门了。”秦凤阳道,“臣不知王爷去向,也不敢打听。”
“你在朕面前,倒是从不曾掩饰对他的惧怕。”姬凉尘笑了笑,“起来吧,堂堂丞相大人现在在朝堂上的权力可比朕这个皇帝大得多了,别委屈自己了。”
“皇上。”秦凤阳脸色微变,慢慢抿紧了唇角,低头道,“大周江山的主子是皇上,臣只是奉命在皇上养身体期间代皇上处理政务,不敢逾越了分寸。”
顿了顿,他低声道:“皇上切勿妄自菲薄,在王爷眼里,皇上永远是皇上,臣不过是低贱的奴才,臣若是让皇上不悦,王爷随手就可以让臣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姬凉尘温和扬唇,“原来朕在皇叔心里,竟有如此重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