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眼底闪过一道幽深的暗芒,却依旧不语。
因为他明白,临月的结论基本上可信。
至于这样的警示是否有用,他心里自然明白,若当真是有心人的设计安排,那么,即便他并无征服大周的想法,那人也依然有不下十种方法,可以把他和临月引到大周的疆土上去——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是凤栖自己,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做到。
他如果要算计一个人,哪怕那个人躲到了天涯海角,他也有办法逼出那个人。
同样的道理,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目前在这件事中,我还没嗅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临月走到几案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抬眼看着凤栖道:“这么多年下来,我的直觉基本上没出过什么错,所以我觉得,姬凉尘这句话并没有隐含血腥气——也就是说,就算有人算计我们,或许也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
凤栖微默之后,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就乐了,“你想象的是哪样?”
“有人要杀我们呀。”临月说着,随即摇头,“但是这个可能性现在已经可以被排除了,或许姬凉尘的话是代表另外一种意思呢。”
凤栖叹了口气,无奈地揉着她的脑袋,“行了,再说下去你就可以去大理寺协助破案了。乖,赶紧躺下休息一会儿,此事我会弄清楚真相,尽快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临月嘴角一抽,这次倒没有抗拒,在床头斜倚下来,漫不经心地睨着凤栖,“自从我有了身子以后,你是三五不时地把我当成小孩子哄了,想提前感受一下女儿在怀的感觉?”
凤栖无语。
他终于明白,一个女人——尤其是平时性格霸道,无拘无束惯了的女人,被怀孕束缚了行动之后,这脾气会变得有多难伺候。
沉默了良久,凤栖眉头皱了又皱,半晌,才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温声道:“我给你送个朋友进来,你一定会喜欢跟她相处。”
“朋友?”临月挑眉,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情愿,却不得不忍痛割爱一般的表情,心里不由更觉得奇怪了,“什么朋友?”
“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人。”凤栖这么说着,却不由自主地又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乐意,“你会喜欢她的,但是不许太过亲近。”
临月闻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目光怪异地瞪着他。
好吧,原来他那副不甘愿的表情是因为怕她移情别恋?
不过这人还没见着呢,就笃定自己会喜欢?
知道她会喜欢,却又要求她不能太喜欢?
这什么人啊?真是……
……
一个黑色的百宝箱被开了锁,慢慢打开,里面放置着几本保存得完好的手札,一个类似于弹簧机关的暗器,一个封印的黑色匣子,还有一份锦帛质地的卷筒物……是卷轴?
随着里面的东西被一一取出来放在桌上,战逍遥眼底慢慢浮现一抹眷恋,一抹伤痛,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一般的情绪骤袭而来,让他只能死死地掐着手掌,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这些手杂上记载的东西,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比一座宝藏更弥足珍贵。”云绯素手划过那几本干净整齐的手杂,面上亦浮现几丝悲怆,“大哥把这些东西留给我,却是救了我一命。”
战逍遥一怔。
云绯淡淡道:“大哥被刺身亡,伯母受辱自尽,一把大火将南宫府烧的寸草不生,伯父在天牢里服毒自杀……这一系列的噩耗传来的时候,我已经无力去想其他,唯一的感觉就是绝望。”
“对皇族的绝望,对人性的绝望,对我自己那份尚未有机会品尝,却已被阴谋暗算埋葬在那场大火之中的爱情的绝望。”
战逍遥转头,看着容色苍白透明的云绯,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从她面上看出脆弱,看出当初的无助,以及眼睁睁面对一切悲剧发生却无力阻止的悲哀。
他伸出手,将这个女子拥在了怀里,低声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云绯勾唇,笑容却是悲凉,“痛苦可以过去,那些本不该逝去的生命,却再也没有了挽回的机会。”
夫妻和睦,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儿女成双。
这是她曾经在脑子里勾勒出的一幕幸福的画面,然而随着一场阴谋诡计无情的肆虐之后,转瞬间一切化为乌有。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绝望了,我想到过死……既然爱情已无望,既然所在乎的一切都已经成为泡影,既然生命里已经没有可在意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华贵却冰冷的宫殿,周遭那些丑陋阴暗的面孔,光明正大地享受着高高在上的风光,觥筹交错之间,每一个人眼中志得意满的算计,忘恩负义之人以无耻手段得来的荣宠与权势……”
那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厌恶至极。
身为皇族的九公主,云绯的母亲死的早,因为是女儿之身,所以算计加害她的人不多,先皇在世时对这个女儿也算疼爱,然而他那点属于皇父的疼爱,却远远比不得他对皇权的重视,也更没有重要到可以阻止他后来的一系列恶行。
亲情于她本就是奢侈,爱情又生生毁灭在所谓亲人的手里,云绯曾经以为,自己的一生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悲剧。
外人眼里尊贵荣宠的皇族九公主,却连自己的命运和幸福都无法掌控,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云绯轻轻退后两步,离开了让她眷恋的怀抱,转身看着桌上的东西,素手拂过那几本手札,她道:“南宫府出事之后,大哥的心腹给我送来了这些,说是大哥留给我的东西,让我好好保存,然后他告诉我,二公子还活着,大哥希望我也能活下去。”
战逍遥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语,脑子里却仿佛清晰地呈现出十年前的那一幕幕。
漫天的大火……
红得灼目,让人心碎,是一辈子铭刻在心尖上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