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方境阁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官服着身高坐青天之下,衙役两立挥棒一声威武,便注定了这一晚的开源县衙是个不眠之夜。
连夜庭审秦思省,方境阁咳嗽一声,眯着眼缝前倾着身子,看了眼跪在堂下的秦思省与陈听雨,缓缓出声问道:“秦思省,当年你爹中了秀才,还是本老爷亲自拨款建那秦家老宅以作奖赏。如今你为何不承你爹遗志,偏偏做出****这等不耻之事?”
秦思省看了眼身边眼神呆滞的陈听雨,急忙对着方境阁说道:“大人,小人决计没有做出有辱陈小姐之事!”
“没有?”方境阁颤悠悠的看了眼秦思省,声音异常的虚弱,“那本官且问陈听雨,你醒来之际,在庙宇之内可曾见过别人?”
陈听雨没有说话,摇了摇头满脸呆滞。
“那你可曾记得,你是如何到了那庙宇?”
陈听雨想了想,顿时梨花带雨,轻声抽泣道:“家父今日出了远门,小女子稍稍用了些清粥便睡下了。当醒来之际,便身处破庙,更是......”
说罢,陈听雨满是仇恨的眼神看着秦思省:“今日早些时辰,秦思省到家中欲见家父,被小女子拦在门外,也是数落了几句。”
“哦?”
方境阁缓缓点了点头,看着秦思省尖声喝道:“还有这事?想必,秦思省你便是因此怀恨在心,动了这淫邪之心。”
“大人,深夜之际,有人潜入小人家中,引得小人前往破庙。事前万不知陈小姐她......”
“口说无凭!”方境阁一拍那惊堂木,道:“深更半夜,陈听雨昏迷不醒,醒来更是衣衫褴褛的躺在你的怀中!你说有人潜入你的家中引你前往,那你说,潜入之人究竟如何引的你?”
秦思省听了方境阁的话,面上一阵犹豫,“这......”
“怎么?无话可说?”
面对着方境阁的逼问,秦思省微微皱了皱眉,道:“那人给小人留下的字条写着兄长秦瑾瑜的名讳,所以小人才到那破庙去。”
“秦瑾瑜?”方境阁一声轻笑,缓了缓看着秦思省说道:“秦思省!秦瑾瑜八年前便已经死亡,你拿一个死人做口供,岂能心安理得?”
“大人,早前小人之所以到陈府找陈老爷,皆是因为萧浅跟小人说,小人的兄长可能没死。”
方境阁听了秦思省的话笑着摇了摇头,道:“秦思省,本官这些年虽不曾施援与你,但且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已然与你诸多方便。此番你有辱陈听雨,已是铁证如山,便是搬出秦瑾瑜和萧浅,那也容不得你辩驳!”
秦思省侧脸看着陈听雨,他知道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他依旧期盼着,陈听雨能够为他开脱。
“陈小姐,虽然早前你一番数落,但是我秦思省绝没有怀恨在心,这其中必是有人存心所为!”
陈听雨冷眼看着秦思省,姣好的面容已然憔悴不堪,满眼怒火孤绝一掷。
“我一生清白毁于你,无颜苟活。你若不死,我死!”
“既然如此,且将秦思省收押,若有异议,三日后再审!”
随着方境阁进入后堂,陈听雨在家仆的搀扶下起身,而秦思省紧紧的盯着陈听雨的背影,心中万念俱灰。
置身冰冷潮湿的牢房,秦思省双手撑在袖子里,蜷缩着身子倒在墙角,他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束手无策。正如之前所想,知晓秦瑾瑜之事的人只有自己与萧浅,而有人能以此为陷阱,必是处心积虑。此番陈听雨受辱,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虽然秦思省清楚这是有人陷害,但现实却是百口莫辩。
其实此番冷静下来的秦思省更加疑惑,陈听雨莫名被人从家中掠至破庙,自己也是被人牵引,可萧浅是因何缘故到了那破庙,而且他似乎知道自己身处破庙。
无尽的疑惑与未知在秦思省的心中翻腾着,就这么呆着,也就这么想着,透过天窗射进来的那道光亮由昏黄愈加的变白,不知不觉已然月尽天明。
看着萧浅手握佩刀出现在牢门处,秦思省猛然拖着麻木僵直的双腿挪了过去。
看着面无表情的萧浅,秦思省咧着干裂发白的嘴唇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道:“没带些吃的?”
萧浅摇了摇头,看着秦思省平静的说道:“三儿,昨晚,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秦思省听了萧浅的话,后背颓然的靠在了牢门上,自顾自的笑着说道:“那你又为什么会去那里?”
看着有些肆意的秦思省,萧浅握着刀柄的左手猛然加了几分力道,咬着牙关说道:“因为有人告诉我你在那里!”
“谁?”
看着转过脸静静的盯着自己的秦思省,萧浅压下心中的躁动,缓着气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有人以老二为名,你说,我该不该去?”
萧浅怔怔的看着此时面色异常平静的盯着自己的秦思省,微微皱起眉头,道:“除了你,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二哥的事。”
“所以,我必须得去看个究竟!”
萧浅听了秦思省的没有言语,想了想突然说道:“对了,就在方才,全村人都在津津乐道着一件事。”
“什么事?”
“李三水到陈府提亲去了。”
“陈三水?”秦思省缓缓皱起眉头,脸上也渐渐泛起寒意。
“那时候,我真不该留他的命!”
萧浅抬眼看了看秦思省,道:“你觉得这事跟他有关?”
“那孙子能够此时突然跳出,难道只是为了落井下石?”
萧浅想了想,点头说到:“可是陈听雨一口咬定是你,我......”
秦思省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既然是陷害,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脱身。陈听雨说的对,生死有命,命中注定怨不得人。你去找陈胖子,我想他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萧浅点了点头便离开牢房,秦思省也是静静的回到角落期待着转折点。
其实秦思省隐隐明白,陈听雨出现在破庙内不过是有心人的一场布局,而倘若陈听雨真的被凌辱,李三水那般锱铢必较的人,必然不会大张旗鼓风追火赶的前去提亲。
一直奉行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秦思省,着实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会参杂着陈听雨的内心意愿。他自问自己这些年只是耍着小聪明,带着些许不愿吃亏的心理做了些如跳梁小丑般博己一笑的事情,虽然遭人弃骂,却也无伤大雅。或许此时的秦思省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那般无心伤人的行为,却在不知不觉中树立了很多隐于暗处的危机。
淑女乖巧如陈听雨,也在事到临头之际,一段将计就计的逢场作戏,将自己深深的打入了万丈深渊。
就在秦思省似是面壁思过般反思的时候,开源县城怀乡酒楼的富贵厅,陈三水对面着一个男人,卑躬屈膝。
男人鼻如胆悬双目如炬,嘴角习惯性的微微翘起,略显邪魅,一身白色锦绣棉服尽显玉树临风。男人高坐正首,手间持着一把风流扇,于这三九寒冬,颇有附庸风雅之意。
“秦思省锒铛入狱,你可解了心头之恨。”
李三水看了眼段禹明,抱着拳笑着说道:“段公子手段高明,在下佩服!”
段禹明轻笑一声,道:“陈震霆已然接下你的聘礼,那秦家老宅是否归我?”
李三水听了段禹明的话,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恐怕言之过早。”
“什么意思?”段禹明斜着眼看着李三水,猛然合上了纸扇。
李三水又弯了几分腰,凑身贴近段禹明,道:“秦思省与萧浅关系匪浅,怎么说,那萧浅也是朝廷命官。倘若萧浅铁了心的从中作梗,只怕事有转机。”
“一个小小的亭长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段禹明不屑的瞥了眼李三水,道:“那你说,该如何?”
李三水直起身子,抬头看着远方,嘴角渐渐泛起一丝阴狠,“一不做二不休!不管是何缘故,既然陈听雨都一口咬定秦思省的罪行,那便乘其病,要其命!”
段禹明微微侧脸看着李三水,嘴角一阵玩味,“杀人放火,可不是容易事。”
“现在秦思省已经坐定了罪名,自然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李三水看着段禹明一阵眉飞色舞,“凭段公子的权势,只要给方境阁吹上一口东风,料想那老头也不敢不从!”
“那我有什么好处?”
李三水听了段禹明的话,微微眯了眯眼,心下一横,道:“待我做了陈震霆的乘龙快婿,助你段家三年的兵马粮草。”
“有李公子的资助,我段家自然是兵强马壮!”
伴随着富贵厅内两人的风轻云淡,县衙后堂,方境阁看着手中的密信左右为难。
按照秦越律例,****者,轻其充军,重则斩首。方境阁做了一辈子的县太爷,如今已是行将就木,虽不求世人永记,却也万万不愿死后遗臭万年。
对于秦思省****陈听雨一事,方境阁本就不愿插手,奈何事有轻重官有大小,为保头顶乌纱,只好亲手铸就错案。方境阁本想着将秦思省发配充军,一来不曾忤逆上头的意思,二来对于秦思省也算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此刻有人非要置秦思省于死地,他一个县太爷,在安享晚年与良心名节之间没了选择。
招来师爷以及一众心腹,内堂上,眼看着日落西山,下人前来掌灯。
方境阁看着一个个低着头如坐针毡的心腹,喘了口粗气不禁一阵咳嗽,颤抖着垂下捏着手帕的右手,缓缓说道:“你们觉得,我若做不成这开源县太爷,你们还能吃上朝廷的供奉?”
伫立在一旁的师爷捋了捋胡子,一番思索,轻轻的笑了笑,道:“大人,那秦思省****罪行属实,更是抵死不认,本就该斩首示众。”
方境阁似是很艰难的抬起头,虚弱的看了眼师爷,缓缓叹了口气,似是自问。
“错了一步,一定要一错到底?”
师爷笑了笑,道:“整个开源现您最大!您说错了才是错!若您是觉得没错,那便是铁证如山!”
“可若判了秦思省死罪,岂不是无辜枉死。”
师爷笑着摇了摇头,道:“自古民不与官斗,又有官场如海。您若为了一个犯下****大罪的屠狗之辈而心存善念,那岂不是纵容他人行凶作恶?况且如此一来,整个开源县衙,不保的只怕不仅仅只是您的乌纱帽。”
听了师爷的话,方境阁静静的坐在原地,看着黄昏摇曳的灯光,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宽心一笑,开源县衙大堂再一次彻夜不眠,未等三日,再次提审秦思省。
不问缘由,方境阁直接掷下四个书着公正严明的竹筒,竹签散落一点。
秦思省罪犯****,明日午时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