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西齐四十万举国兵力一朝被灭,妙手琴师冯子道挖双目谱曲《马踏河山》,后人视之为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
那东方公子骤然唤出这曲目,让幕后的清鸳姑娘大大的震惊了一把。
“不知公子是何方圣贤,为何要在这烟花寻欢之地,让清鸳谱上这等悲壮之曲?”
东方公子挪了挪身上的披肩,轻展纸扇,素纸墨迹,只道“无双”二字。
“天下曲尽入我耳,在下东方无双。”
东方无双风轻云淡,病怏怏的身子却尽显让人忍不住为之侧目的儒雅之气,众人暗叹出彩之余却又恍然大悟,自身早已在浑然不觉之中为他那华彩魅力所引。
众人皱眉沉思,却终究想不出偌大的京城之地,何时有东方无双这一号人。
“东方公子,不知能否进来一叙?”
东方无双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与姑娘非亲非故,叙旧则免,听上一曲便可。”
东方无双的话多少引得厅内一众公子少爷的幽怨,本是倾尽钱财博美人一顾,可这厮得了便宜偏偏卖乖。
“难不成公子是怕小女子有吃人的能耐?”
“我本无心于此,又何必违心。”东方无双看着清鸳说道:“想得姑娘容颜一顾的大有人在。”
那清鸳姑娘一声浅笑,道:“容颜为次,论曲当先。公子如此博学,清鸳怎可错过?”
“既当如此,在下便是无缘一饱耳福了。”
东方无双不曾有丝毫的流连,白皙纤长的手指捻着手帕,口中隐隐几声咳嗽,转身之际却对着老鸨说道:“虽不曾如愿,但在下话已说出自当兑现,稍后便会差人奉上千两黄金。”
随着东方无双的话落下,不等清鸳出声,那些个公子如拨云见日一般,走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似乎下一个得清鸳姑娘一许芳心的便是自己,拥挤着踏进前台,此起彼伏的人影伴随着节节攀升的叫价,生生断了清鸳凝结在东方无双身上的视线。
这边老鸨舍了秦思省,起身挡了东方无双的去路,满脸堆笑。
“东方公子,您这又是何必呢!清鸳姑娘既然钟情于您,您应了便是。”
“你应该知道,我只是来喝酒的。”
东方无双抬起脚,眼角却猛然瞧见正抱着木剑啃着鸡腿的赫连寂禅,神色骤然一震。
“听闻,日落之前,娄烽漫入了京城。”
看着自顾离开的东方无双,秦思省猜不出他的言中之意。
没多时,娄福小跑着进来,看见秦思省和赫连寂禅正旁若无人的喝酒吃肉,忙上前说道:“秦爷,我找遍了京城的茶馆酒楼,没想到您在这儿。”
秦思省点头笑了笑却是没有说话。
“老爷让我来找您回去。”
“有什么事?”
娄福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反正老爷刚进门,就来了不少人的官员拜见,到现在还没有闲下来呢。”
秦思省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拉着似是舍不得离开的赫连寂禅随着娄福出了翡翠阁,身后的老鸨追了几步,笑着喊道:“官爷,这清鸳姑娘还没主呢!您不再待会儿?”
秦思省转过身看着老鸨笑了笑说到:“东方无双的千两黄金都听不得她一曲,我可没那样的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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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府路坐落着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因此又称百官园,皇上李东庭为娄烽漫选的府门便在此处。
要说这皇家的出手必然是阔绰无比,娄府的占地,便是整个高阳县衙加一起也显得小气拘谨。内里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随处可见的百花仙草,便是在这三九寒冬之际也是开的旺盛。这等府宅于秦思省而言,比起秦家老宅,那是给自家的宅子贴金呢。
跟着娄福前往正堂,只见老娄坐在堂上,身边三五个端茶递水的秀气丫头,秦思省咧了咧嘴笑着说到:“我说老娄,这会儿就摆起老爷谱了?”
老娄抬了抬眼,道:“那些个朝中大臣前来相会,我总不至于太过寒碜。”
秦思省没有搭腔,转脸对着娄福说道:“赫连小娃娃饿死鬼投胎,你带他到厨房转转,看看还有些什么吃的。”
娄福应了声,牵着赫连寂禅走了出去,秦思省一屁股坐到了老娄身边,想了想说道:“老娄,跟你打听个人。”
老娄说道:“打听谁?”
秦思省想了想说道:“一个叫东方无双的病秧子。”
老娄眯着眼沉思一番,继而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
“好一位大爷!”秦思省咂着嘴说道:“出手就是千两黄金,只是为了听那红尘女子弹上一曲。”
“什么样女子?”
“要说这女子,那也是大有来头!”秦思省顿口说道:“我听翡翠阁那老鸨说,,这叫清鸳的姑娘......”
没等秦思省说完,老娄猛然一口茶喷出,不曾抬手擦去,便一边咳嗽着一边瞪着眼看向了秦思省。
“你听谁说的?”
“翡翠阁的老鸨啊!怎么了?”
“你刚刚说带赫连寂禅去见见油腥,就是到青楼喝花酒去了?”
秦思省看着老娄,怔怔的点了点头。
老娄满脸黑线吹胡子瞪眼。
“那赫连寂禅可是乳臭未干,能见得了那场面?”
秦思省咧嘴一笑,道:“你是没瞧见,那小子盯着那些姑娘的那双眼睛,溜溜直发光,贼的很!”
“他贼的过你?”
秦思省瞪着眼,刚想冲着老娄说上几句,却只见娄福跑了进来。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老娄皱了皱眉头,将一众丫头挥退,却见秦思省也起身往门外走去,忙伸手拦住说道:“赫连寂禅的事稍后再跟你算账
!先别走,一块见见。”
秦思省转过身看了看老娄,道:“你们这同朝为官的,我就算了吧。”
老娄笑了笑说到:“日后不管我为官还是为民,难免要跟官场之人打交道,既然你我同入京城,又岂能分道扬镳?说不定,这人你也认识。”
秦思省皱眉问道:“我也认识?”
老娄没有言语,只是笑着示意娄福前去引人。
没多久,娄福拥着一人前来,秦思省抬眼望去,嘴角骤然浅笑,按在冬雪上的手微微加了几分力道。
不等那人近前,老娄提衣拜跪。
“草民娄烽漫叩见公主。”
秦思省张着嘴楞在原地,随着老娄的拉扯,猛然回神,却也急忙跪倒在地。
“草民......草民秦思省叩见公主。”
李锦瑟微微伸手轻扶娄烽漫,道:“娄爷不必多礼。”
颤颤巍巍的起了身,老娄躬身让座,只见李锦瑟挥衣坐下,正嘴角浅笑的看着俯身在地的秦思省。老娄想了想正欲出声,李锦瑟却率先开口。
“在这娄府之中,娄爷为大,你我皆是客。再者,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不必如此大礼。”
秦思省头也没敢抬。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您贵为公主,到了哪儿也是公主,君臣之道不可违!肃州之时,草民有眼无珠,万望公主恕罪!”
李锦瑟,当朝公主,正是那日在肃州府酒楼内,与秦思省有一面之缘的女子。
“起来吧!”
秦思省小心翼翼的起了身,这才敢偷偷瞧了眼李锦瑟。
与那日在肃州相遇之时男装在身不同,所谓黛眉开娇恒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此时的李锦瑟女身本色,鎏金皇袍凤钗悬顶,加之于这皇城之中,举手投足间,较之肃州之时都盛了几分的摄人气魄,更是巾帼风姿颜冠千古。
秦思省低眉善目,左手紧紧的握着腰间的冬雪,心中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老娄坐在了李锦瑟的下首,而秦思省也是硬着头皮,在李锦瑟的示意下挨着老娄端坐下来。
“我记得,当初在肃州府,你身边还有一个带刀衙差,如今怎么就你一个人?”
秦思省听了李锦瑟的话,习惯性的将手撑到了袖子里,佝偻着腰满脸寒酸,道:“不瞒公主,小人孤身一人,而我那兄弟家中却还有老娘。老娄看得起我,我便跟着前来博一番富贵,总好过一辈子屠狗卖肉叫人看不起。”
李锦瑟抬眼看着秦思省,淡淡一笑。
“这京城满地富贵,你也是个非常人,加之又是娄爷的忘年好友,飞黄腾达自然是手到擒来。”
秦思省咧嘴说道:“飞黄腾达不敢奢求,有饭吃就好。”
“你倒是不贪心,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心话。”
秦思省听了李锦瑟的话,砸吧嘴看向老娄,老娄会意,忙出来打了圆场。
“方才听陈公公说,皇上在宫中与几位大人商讨了一天的国事,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李锦瑟看了眼老娄,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死了几个人。”
秦思省看着风轻云淡的李锦瑟,后背直发凉,看了看皱眉的老娄,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
“不知道,是什么人?”
李锦瑟淡淡一笑,道:“稍后皇上该召你进宫了,他知道的更清楚。我这里倒是有件事跟你们相关,或许该跟你们说说。”
“我们?”
老娄指了指自己跟秦思省,略显疑惑。
李锦瑟点了点头。
“母后好些日子没见着武暖玉,方才给昭进宫了。”
老娄看着李锦瑟,想了想说道:“这个听陈公公说了,公主......是另有它意?”
“那丫头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嘴里还喋喋不休。母后好一番追问,才从她那得知了一个名字。”
老娄下意识的看了眼秦思省,这才笑着问道:“什么名字?”
“秦思省。”
一旁的秦思省身子猛然一震,看了眼老娄,老娄却悄悄低下了脑袋。
“京城来了几个人,老者白发少年佩刀,通天道上挡住了武家三小姐的轿子。”
秦思省下意识的往外挪了挪屁股,将手往袖子里使劲的撑了撑,小心翼翼抬头,咧嘴一阵干笑。
“公主,我一个乡下人,头一回进京城,也不知道那武暖玉是哪个武家的三小姐,更不知道她是郡主!我要是知道,就是借我一胆,我也不敢做那杀头的事!”
看着秦思省的寒酸样,老娄低着脑袋一阵偷笑,而李锦瑟更是浅笑着大挥衣袖,斜着身子,胳膊垫在了桌上。
“那现在知道了?”
秦思省忙点了点头,突然却又连连摇头。
“知道了她是郡主,但......还不知道她是哪个武家的三小姐。”
“明王武靖承的千金”
秦思省干巴巴的咽着嗓子一阵傻眼。武靖承!天下谁人不识?
当年以十万铁蹄大败东周三十万虎冀军,名满天下,封明王,姐姐晋升皇后,母仪天下。
秦思省咂吧咂嘴,不由觉得身后一阵发凉,耸着肩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心里叫苦不迭。老娄所说的皇城随手一抓都是的猛人真让秦思省遇着了!
秦思省缓缓站起身,佝偻着腰蹲到了一边,唉声叹气苦不堪言。
“公主,武郡主记仇不?”
李锦瑟一本正经的想了想,道:“那丫头还好,只是武靖承那老匹夫,眼里揉不得沙子。”
秦思省咧着嘴,欲哭无泪。
“早前,京城三千士子,没一个不想得到武暖玉垂青的。可是但凡踏进武家门的,也没一个没被老匹夫举着霸王锏追着打的!打断了腿,还得让老子揣着银子给老匹夫赔礼道歉去!”
秦思省瞪着眼张着嘴,手依旧撑在袖子里,腰也依旧佝偻着,只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的跪在了地上。
“赶明儿,我这两条腿就不姓秦了!”
李锦瑟轻轻摇了摇头,嘴角轻笑,可在秦思省看来,怎么着都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倒不至于。”
李锦瑟理了理衣衫,提步往外,路过秦思省的身边,顿住脚步,侧眼低眉。
“就冲武暖玉叫你的那声秦爷,至少明天,你那腿还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