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乌云大团大团地汇集交错,狂风肆虐,大雨倾盆,整个天地都处于一片风雨飘摇中,人也似失去了理智,跟着狂风暴雨一头往前冲。
周密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额头与面颊上,两鬓垂下来的发梢拍打着下巴,雨水一遍遍地湿了他的全身,眼睛要看清前方实在艰难。衣服像是紧裹于肉体上的枷锁,越来越沉重,压得脚下每迈出一步,都几欲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滚过,周密突然在一处深没至小腿的水洼前停了下来。
周围好像一下子变得分外安静,在这浓墨般化也化不开的迷茫夜色里,只有远处的雨声,与近处从人身上滴落的水声,清晰又朦胧地回响在耳畔。
周密抬了抬眼,隔着厚重的雨幕,看向对面拦住了去路的黑衣人。扫眼一看,不下四十人,皇帝身边的影卫,他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却早已领教过他们的身手,尤其是当他侧首时,知道身后的路也被拦截了,进退维谷。他绝非初次身陷险境,但唯有这一次,他好像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离他近在咫尺,呼吸相闻。那沉重的压抑笼罩着他,束缚住了他的肉身与魂魄。
尘埃都被大雨冲刷而去,雨水打在锋利的兵刃上,溅开。
影卫们迅速地将周密团团围住,出手丝毫不留情。周密以前跟影卫并非没有过和气的相处,然而周氏皇族的影卫,他们几乎是代代相传,效忠的与其说是某个人,不如说是为那把椅子生死。
古往今来,为了那把椅子,成王败寇,多少人的累累白骨,才铸就其底下的基座,却终不能稳固,仍是朝代更迭,江山竟是那般易改。
一把剑划破了周密胸前的衣服与血肉,一脚随之踹得他连退数步,背后也中了一剑,若非他拼力往右侧闪避,那一剑此刻已然刺穿他的肚腹,而非只是带出一条口子,然这道口子挨得已是分外吃力。他往右侧这一闪,整个人都扑倒在地,污水溅起,甚至还灌了一口,同时钻进眼中。眼前有刹那的黑暗,他好像只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即将加之于身的刀剑变得慢了,他这一刻大脑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他以为当自己的这一刻到来时,至少会想起母妃的。
他是打死也未料到,自己兄弟几人斗得你死我活,最终继位的竟会是最小且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七弟,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天要亡我,这四个字盘桓在他的脑海里。
他更加没有料到的是,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柄飞刀,薄薄的刀刃,竟将离他只有几寸的刀剑通通截断。跟死亡比起来,被断刃划伤了手臂根本是小菜一碟。
影卫们纷纷看向了旁边的暗巷,周密也看了过去。那里正有一个驼背的老头走出来,他的乱发遮住了脸面,连眼睛都隐在暗处,几乎让人担心他自己是否能看到别人。这驼背的老头手中,那五根苍老的手指,却在灵活至极地把玩着一柄飞刀,速度快得让人只见了他手中的一朵雨花,唯有定睛细细分辨,才能看出那是柄飞刀,跟方才救下周密的飞刀一模一样。除此之外,在场的人谁都不愿相信,这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老得怕是路也走不动几步的模样,竟有如此手段?!
影卫们的目标只是周密,即便怔愣了片刻,很快就回过神来,再次向周密出手。
方才的一幕再现,飞刀截断了攻向周密的兵刃,第二柄飞刀悄无声息地破雨而来,所过之处,带出的血珠融入了雨中,离周密最近的三名影卫,当即毙命。
“你是何人,为何要出手干涉?”一名影卫问道。
那老头略抬了抬头,看向那问话的人。老头的左臂轻颤,又是一柄飞刀出手,划着刁钻的弧线,刺入了问话人的喉咙里,后者只发出了一声“咯”,就痛苦地倒地,死不瞑目。
杀了问话的人,老头才慢悠悠地道:“老乞丐愿意干啥干啥,就算是天王老子,怕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当然也管不着老乞丐伸手是讨饭,还是讨命了。”
“我等跟阁下并无仇怨,有何命可讨?”
老乞丐桀桀一笑,“老乞丐想讨什么讨什么,嘿嘿,还由不得你不给。”
话音刚落,老乞丐出手如电,指缝间的飞刀,朝着众影卫四散而去。这些飞刀在方才已显过神威,影卫们自不敢怠慢,纷纷以刀剑抵挡,退后了几步,以避锋芒。
那老乞丐掷出了飞刀,便游身上前,一把抓起水洼里的周密,如拎一条死鱼一般,随意地将其晃荡着,钻入了暗巷里。
影卫们追上去,却失了那老乞丐和周密的踪影。四处搜索未果,只得一部分人暂且回去复命,剩下的人在附近扩大范围继续搜索。
暴雨仍在哗啦啦地下着,将鲜血冲刷跑了,将其他的声音都隐没。
在离那暗巷不过一墙之隔的某个地方,一只手推开了自己身上的杂物破布等。这里是一个堆垃圾废物之处,臭气熏人,被雨水冲得乱七八糟,脏水流得到处都是。接着又有另一只手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垃圾,露出半截身子来。
周密气喘地道:“前辈请留步。”
那已走出几步的老乞丐并不停下,而是自顾自地低声哼唱起小曲儿,疯疯癫癫地走了,那个驼背很快就融化在了雨幕里。
周密挣扎着终于从废物堆里爬了出来,他躺在又脏又臭的污水里,身边偶尔还有垃圾随水漂过。他看着天上,任凭雨水冲刷着自己,眼睛被雨水打得生疼,他还是睁着。
他积蓄起一点力气,从地上坐了起来,迅速地爬起,往那老乞丐消失的方向走去。
“天不亡我周密,那把椅子,可不是谁都坐得稳。”他张口自语道。他走起路来脚步尚蹒跚,但他的眼神,看起来又是那位夕加的三皇子了,他的锋芒,从来不轻易显露,他懂得什么叫做隐忍,他的脚步,一点点坚定起来,他的背脊越立越直,他胸中的火焰,想要烧尽一切挡路的乱草,不会留给敌人春风吹又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