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燃蛮,再也没有奴隶与贵族之分,即便贵族们心里仍对曾经的奴隶不屑一顾,他们却不得不承认,在这个非常时期,反而是曾被他们践踏在脚下的奴隶能派上用场。
奴隶们负责建筑的修缮与搭建,照顾身边的人,甚至敢从南邦驻军的手底下争粮食。
奴隶们没有上战场,在举行祭祀时,除了作为献祭的那一名奴隶,其他的都被关在各贵族家中,瑞族人绝不允许他们的出现玷污了那场神圣庄严的祭祀,由此,当瑞族人几乎只剩下老弱妇孺时,以前吃苦干活的奴隶们反而成了燃蛮的青壮力。而且也是他们,答应尽快修缮瑞族的祭坛。
改变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缓慢却真实地发生着,即便是燃蛮王,也没法阻止。
燃蛮王连日来最担忧的,还是他那唯一的女儿。王后是在南邦攻占王宫前自尽而亡,直到云画骨去南邦之前,她都不晓得自己的母后是怎么死的。
奴隶们中间,开始有不少人发现自己渐渐有了话语权,说出的话不仅贵族得听一听,连王都得多多听取他们的意见,才不致于人心离散,以保住最后的这部分子民。
以前奴隶们除非是像卞玉临那样靠屡次立下大功,又确实堪称良才之辈才会经过重重阻碍脱离奴籍,之后基本上可以自由婚嫁,其他的到死都只是一个奴隶,连亲人都不一定能陪在身边,而今,奴隶们渐渐地可以各自婚嫁,不再受主人的约束,也约束不了了。
女子穿着普通布料制成的红嫁衣,绽放着像是生命之焰的笑容。新人们的眼中,除了掩藏不住的爱恋,还有着以前想都不会想的希望。
一名奴隶细细地啃完了手中的窝头,一如既往地挨个舔了舔手指头,仿佛对一个窝头都感到意犹未尽,这粗粝的口感像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且百吃不厌。他蹲在路边的角落里,视线落在眼前的每一个人身上,眼中闪着狡狯却并不惹人厌恶的光。
他把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优哉游哉地开始四处闲晃。这里每一个人每天在做什么,他一清二楚。
南邦皇宫中。
“站住!”轻兰殿门口,苏绊婢欲进去,却被两尊门神拦下。
“两位侍卫大人,陛下有命,燃蛮公主不得踏出轻兰殿一步,却没说过不让人进去吧。”苏绊婢温和地道,嘴角的笑意浅淡却有礼,连她脸上丑陋的奴隶印记都跟着顺眼了一些。
“我两人奉命在此看守,没有上命,我们不敢放人进去,请这位姐姐见谅。”其中一名侍卫开口道,一脸的诚恳与和气,却绝对不会对苏绊婢有半点通融。
苏绊婢看了看两人,嘴角勾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转身走到轻兰殿的一处窗外,就在两名侍卫的不远处,她敲了敲窗扇。
云画骨刚走到这外殿,便听见窗外有响声,只当是越儿有东西落下了,上前去开了窗,“你这丫头,怎……”云画骨一见竟是那个苏绊婢,愣了愣。
“奴婢给燃蛮公主问好。”苏绊婢略福了福身道。
“你怎么……”云画骨说着,探头见那两个侍卫就在不远处的门外站着,却没有过来阻止苏绊婢。
“奴婢来找燃蛮公主,其实是奴婢现在服侍的那位主子昨日偶然见了瑞族的一种纹样,觉得挺有意思的,想让奴婢给她多寻几种瑞族纹样回去,奴婢生来就是燃蛮的奴隶,哪里懂得这些,想着越儿姐姐对这些绣品与针法倒是拿手,便有个不情之请,想向燃蛮公主借越儿姐姐几天,好去教教奴婢们,不知燃蛮公主愿不愿意?”
云画骨看着苏绊婢的神情,后者说得煞有介事,半点不似作假。但苏绊婢之前说的进宫后会来找她,不可能只为了这事,况且那时还在来京途中,苏绊婢岂能未卜先知。
云画骨不知其用意何在,但还是答应了,道:“既是主子想要,便让越儿去几天吧,只是恐她不懂规矩,还请这位姐姐多多照拂提点着她,别让她惹主子不高兴。”
“这是自然,请燃蛮公主放心,过几天后,越儿姐姐肯定是毫发无损地回来。”
“嗯,那我就放心了。”云画骨进宫后难得露出的真切柔软的微笑,在此时绽开。
苏绊婢暗道,果然是“巫仙”,到现在还能有如此干净的笑容,尊贵的公主殿下,我很想看您的干净与笑容一点点破碎的样子,您知道么?
“奴婢告退。”苏绊婢说完,略侧了侧身,恰好让那两名侍卫看不到她的口型,“公主保重。”紧接着她便福了福身,看了那两名侍卫一眼,径直走了。
云画骨在窗内看着她走远,心道,族人还是记着我的。
越儿回到轻兰殿,听说有族人找她过去住几天,教教那里的宫女们瑞族的针绣,既然公主已经答应,她当然没有反对的理,得知了苏绊婢所住的地方,就找去了。
翌日,苏绊婢正在浣衣,这好几大盆的衣裳,她今天就得洗完。
一双白底透着银色暗纹的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虽不惊讶,却不由轻皱了皱眉,一边搓洗着手中的衣物,一边头也不抬地道:“不是已经给你送去了么,何必冒险又进来?”
“半道上被劫走了。”
“什么,劫走?”苏绊婢手中的衣服一丢,站了起来,指尖还在滴着水,“一个小小侍女,有何好劫的?知道是谁么?”
这双鞋的主人没有立时回答她,似乎对她滴着水的手更感兴趣,他的眼中有着怜惜。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道:“何必。”似问非问,他知道不会有答案,他也在燃蛮做过奴隶,深刻地懂得那种痛苦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