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画骨手臂撑着站了起来,往四处一看,附近一个兵士都没有,通往远处山林的路上也没有,这是让她可以趁现在逃跑么?但她才朝着山林方向跑出几步,就不由停了下来,她难道就这么自己跑了,丢下父王和族人?左右思量,云画骨的脚再也没有迈出。就算是死,她也要和大家和燃蛮共存亡。
十五岁的燃蛮公主,举国上下的掌上明珠,从来没想过,所谓的共存亡,并非是死,而活着,或许比死更痛苦。
战火在燃蛮国几乎每一处点燃,四起的狼烟经久不熄。一个族群被推入深渊,这满目的疮痍,被巫神眷顾的瑞族人流离失所,不复往昔的和乐融融。
江楼月想,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所谓的皇图霸业,原来我也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燃蛮王膝下无子,只得这一位年十五岁的公主。于是,燃蛮公主入南邦为质,以保燃蛮残族的安全。
云画骨直到坐上囚车,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她不敢看,害怕自己回头之后,就会害怕踏上接下来的路。她身边只带了一个从小就跟在身边的宫女越儿。在囚车后面,还跟着一些充为宫奴的瑞族人,其中有的原本便是奴隶,对此事漠然,有的却原本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物,一下子沦为阶下囚不说,甚至跟他们以前正眼都不会瞧一眼的奴隶栓在一起,简直不能再郁愤,却只能是敢怒不敢言,跌跌撞撞地跟着凯旋的队伍去往南邦京城。
越儿在低幽幽地哭,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云画骨连越儿也没看,静静地坐在囚车一角,面无表情地看着路过的一切。她身上脏污的祭祀服,是最完美最高洁最神圣的巫仙的象征,如今却无人在意,连她自己看上去都像是根本忘记了自己曾是受子民顶礼膜拜的巫仙,曾是所有族人的信仰与希望。
老祭司狰狞地瞪着眼睛的遗容在云画骨的脑中挥之不去,小时候他曾抚着她的头,教导她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巫仙。她还记得老祭司为自己讲的第一课:“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暮烟四起,没多久天边就挂上了一轮圆月。
云画骨不禁想道,怎么偏偏是圆月呢?他们举族膜拜的神明,在国破家亡之时,又在何方呢?
她不忍去看身后那些同路的族人,甚至无颜面对。
月亮清光四泻,教人无处可藏,心下凄然。
军队停了下来,开始扎寨做饭。今夜风大,一名士兵迟迟没点着火,旁边的士兵在骂骂咧咧。
瑞族人中只有被风吹得纷乱的哭声,这一天,他们恨不得把一辈子的泪都流光。那些贵族们累得只觉自己全身都散架了,却还瘫坐在地上小声哀哭。或远或近地传来南邦士兵的大笑声,落在瑞族人的耳中。
一名瑞族奴隶冷眼看着旁边的贵族,道:“你真这么悲痛的话,干嘛不自尽?说不定还能捞个英勇殉国的名声。”
这名贵族被问得一愣,一边抽噎着一边抬头看这名奴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可过了一会儿,等贵族反应过来,他便开始对奴隶破口大骂。
奴隶冷笑一声,根本没搭理贵族,躺在地上翻了个身,没多久就呼呼睡着了,把骂人都没力气了的贵族再次气得半死。
这天晚上,南邦士兵们饭菜的香味似乎一直萦绕在瑞族人的周围,却没有他们的份儿。
三更时分,云画骨睁着眼没睡,周围的任何动静都能惊扰到她的心,尽管她能装作浑不在意。突然,她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响动,在奴隶群中,有一个人朝着囚车走了过来。云画骨不知道这名不认识的族人是怎么从锁链中逃脱的,但她就是站在了囚车外面。
来人是个年纪看起来与云画骨相仿的女子,“我叫苏绊婢,你可以叫我绊儿。”
云画骨看着她,未及开口问什么,自称苏绊婢的女子就身轻如燕地跑回了宫奴所在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瑞族人就被吼起来继续行军,仍然没有得到食物或水。
云画骨觉得自己身上有点无力,口中干涩,但她仍是坐在囚车的角落里,没有说一个字。
“公主。”此时,越儿在旁边轻声地唤道。
过了好一会儿,云画骨才缓缓地转头看向越儿,后者一双眼睛红肿着,且脸上苍白。
看着越儿犹含泪的眼睛,云画骨开口道:“不要哭,也不要再叫我公主。”说完,她便转回头去,继续盯着车外。
越儿没有再哭,双手死死地抱住双膝,蜷作一团,一会儿看看公主,一会儿盯着自己的鞋子发呆。灾祸来得如此之快,她想,自己如果疯了,说不定还好受些,公主是怎么做到一滴泪都不掉的呢?
犹豫了近一个时辰,越儿才缓缓地挪到云画骨身边,跟后者挤在一起,伸手握住了后者的手,却发现原来公主的手比她自己的还要冰凉。
云画骨瞥了越儿一眼,没有挣开。
越儿刚挤出半个苦笑,云画骨已转回了头。
“公主,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公主,我们的巫仙。”越儿在云画骨耳边轻声道,声音听来甚是疲惫,却仍有着其往日的两分朝气。
云画骨身子颤了颤,没有转头。
越儿露出一个三分凄楚两分释然五分坚定的微笑,握着公主的手的手更紧了几分。想要给人力量的同时,何尝不是想获得力量。
云画骨看着车外的同时,也在找江楼月的身影,可自从军队离开燃蛮,她就没有看见过江楼月。那个红衣的女子究竟是谁?整个军队都听她的指挥。最让云画骨不解的是,江楼月长得很像古仑风歌,却为何偏偏给燃蛮带来了这样的灭顶之灾?
风吹在脸上感觉似刀割,云画骨闭上了眼睛,昨晚一夜未合眼的她轻轻地将头靠在囚车的木头上,脑袋昏沉与清醒交织,撕扯着她在昏昏欲睡和必须警惕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