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汉子同时暴怒地踢开木案,大有不砸烂茶肆不罢休的模样。在他们畅叫扬疾的起哄下,全场宾客众口嚣嚣。各种责骂声吵成一团,茶肆顿时一片烦嚣喧闹。
牛家祖孙见到这副剑拔弩张的场景,都是汗流满面,卑陬失色。这茶肆原本前景一片大好,岂知因他们的疏忽却弄成这等局面,顿时都是深感惭怍,心念如灰。
牛仁擦了额头上的冷汗,偷偷往谢云身上瞟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谢云并没有出现他们想象中那种发怒愠厉的神情,反而是负手而立的盯着对方看,脸上笑意依旧。
片刻之后,谢云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微难察觉的厉色。
从对方踢开木几说要砸店的时候起,谢云便清楚这些人来意不善。
因为在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遇到这种事,无非会纠结在赔罪、退款、责骂这三件事上。而对方从一开始,则将焦点放在砸店以及带动客人起哄喧闹。由此可见,这群鸢肩豺目的汉子,从一开始便怀着挑衅捣乱的目的而来。
虽已看破对方在无理取闹,但谢云的神色却变得更为凝重。看透对方目的并无关痛痒,当务之急是怎么拆破对方的阴谋手段。
在这群人恶声恶气的起哄下,堂内有不少宾客跟着附和起来,一些胆子小的甚至提前付钱溜了出去。
牛家祖孙想出来解释,却被一旁的柳紫烟拉住。谢云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目光只是淡淡地望着茶碗里那几只蟑螂。
虽然眼前这群大汉一派杀气腾腾,但谢云并未将他们的威胁恐吓放在眼里。他本身就是个练家子,而牛人祖孙也都是魁梧壮健的彪悍之辈,从实力上完全可以将他们碾压,是以谢云并不理会他们的恫疑虚喝。
谢云担忧的是这件事引来的后果。若无法当众揭破对方的无赖手段,那么他们长安茶肆的声誉也会严重受挫。倘若如此,那么他这阵子的努力可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老子花钱来这里,是为了喝茶听书!可你们破店竟然给老子们喂这些肮脏的虫子吃,到底是什么意思?”为首的青衣大汉楞眉横眼的怒骂,旁边的人也跟着吆喝起来。
谢云微微沉默地望着他,方才说道:“若这件事是本店的疏忽,我们自然会退钱赔罪!”
“赔罪?”青衣大汉一拍桌案,鸬鹚訾笑道:“你们赔的起么?今儿这事情要是不让老子满意,老子就先拆了这破店,然后再捉你这小兔崽子去见官——”
谢云听到“小兔崽子”时,一双鹰眼带着不屑和轻蔑往对方身上瞪了一眼。那青衣大汉嘴角抖动了一下,身上忽然感到深深的寒意,可是随后又是起哄道:“砸了这破店,然后大伙一起把这小子捉去见官——”
他身旁几个人当即众口一词喊道:“砸店!砸了这破店!”
在他们起哄之下,全场跟着雀喧鸠聚。一时间充满污言秽语的吵叫声不绝于耳。
谢云一直把目光聚焦在那几只蟑螂身上,片刻之后,目光转动着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张了张嘴,声如洪钟大喊道:“都给我闭嘴——”
他的喊声振聋发聩,声振屋瓦。原本喧阗吵闹的茶肆忽然静了下来,目光错愕地转回谢云的身上。
谢云忽然坐了下来,举起茶杯冷冷笑了笑,“牛大叔,把蟑螂抓起来给贵客们看看……”
牛家祖孙身子一愣,不知谢云意欲何为。只不过三人原本就满怀愧疚,此时听到谢云发话后,都是格外勤奋地抓起蟑螂垂到客人面前。
“诸位请看——”谢云面无表情的抬起一只手,指着牛仁手中那只耸动的蟑螂,另外一只手敲了敲桌子,冷声道:“诸位贵客可以看到,这些蟑螂都是会动的!”
“动的?”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愕然问道:“这蟑螂动着又如何?”
“不错,这蟑螂会动又如何?”那青衣大汉与他的伙伴们,又是一脚踢开另外一张木几,横眉怒目:“诸位,这家破茶肆竟敢弄些活蟑螂来糊弄我们。我们别跟他们继续废话,索性拆了就是——”
“你待怎么地!”牛仁终于怒不可遏地瞪着那几个汉子,
喑噁叱咤道:“你试着敢再踢一下,看老子不把你的胳膊大腿全部卸下来!”
谢云扭头朝被踢坏的几张木案上望了几眼,目中掠过一道杀意,陡然站了起来,冷然喝道:“牛大叔,去柜台端一碗新出炉的热茶过来!”
“咦……”牛仁微微一愕,旋即应了一声“好嘞”,急急忙忙往柜台盛了一碗热茶过来。
谢云捋起袖子,用筷子夹起牛芒手中那种蟑螂,轻轻放到热呼呼的茶碗里,朝众人朗声道:“诸位请看——”
众人面带错愕之色,眼光齐齐刷了过来。只见那只蟑螂被扔入热气腾腾的茶水里后,挣扎没有片刻便浮在茶面上,只剩下一双触角微微颤动。再过须臾,连触角都垂了下来,再也一动不动。
众人满脸不可思议,惊恐地望着这一幕。很显然,茶水里的这只蟑螂已从一只顽强的小强,变成一只死的不能再死的蟑螂尸体。堂内一些反应较快的人,登时明白了谢云的用意。
“诸位都看到了……”谢云坐下来,懒懒地半靠在软软的垫子上,笑道:“本肆的新鲜出炉的茶水,都是经过高温冲泡!即便本店煮茶时有所疏忽,那也绝不可能是出现活的蟑螂……”
那几个大汉身子一晃,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已有些色厉内茬的嗫嚅道:“那也有可能是你们店内太脏,这些蟑螂自己爬到茶碗里去,说到底也是你们茶肆不干不净……”
“老子扇你娘一巴掌——”牛芒兄弟暴跳如雷的骂道:“这茶肆里干净的没些灰尘,兔崽子竟然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群混账东西……”牛仁更是怫然推开他那两个孙子,揎拳捋袖的叱咤道:“看牛爷爷打死你们这些只会吃-屎的废物——”
“牛大叔……”谢云忽然站起身来,轻轻点了点牛仁的肩膀,微笑着呵斥道:“我们是生意人!做生意的一定要谦和忍让、以德服人,绝对不能乱动拳头——”
“以德服人?”牛仁祖孙面面相觑,随即拊掌恍然大悟道:“不能乱动拳头……我明白了,老头子这就把那几根铁棍子拿出来,咱们直接动家伙——”
谢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再理会这三个憨货,大步走到讲书台前,朗声说道:“方才这几位客人的狡辩,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本店即便再怎么勤恳打扫,也难以保证没有虫子造访。”
他说到这里,那青衣大汉一伙人都是露出阴险的冷笑。的确,无论这屋内打扫的如何干净,也都难以避免虫子灰尘的出现。
这些人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这天下绝无可能出现一尘不染的房子,就如同这世间不会有人完美无瑕。在他们来。只要坚持蟑螂是从茶肆内而来,那么谢云也无计可施。
“你们算盘打的倒是不错,可惜——”谢云和煦的目光一下子变成了两把利刃,狠狠地盯着那群汉子,冷笑道:“可惜蟑螂却是喜暖怕冷的动物。它们虽不至于像蛇那般按时冬眠,却也不可能如夏日那样大摇大摆出来觅食……”
“正因蟑螂喜暖怕冷,所以像如今腊月初春时节,其实是很难见到蟑螂踪迹的。”面对众人错愕惊诧的表情,谢云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笑道:“诸位可仔细回想,是否每到夏天便是蟑螂虫子成群,而到寒冬时却无声无迹?”
满座宾客仔细思索,发现事实确如谢云所说,顿时嘈杂喊道:“好些市井无赖,竟然玩弄这种下三滥手段!”
一时间众口嚣嚣,指责怒骂声沸反盈天。
见诡计已被谢云戳破,青衣大汉几人身体晃了晃,咬牙稳住后,额头的汗水终于忍不住渗滴下来。
须臾后,其中一个人拨开凳子拔腿就往门外跑去,那牛芒大步过去,拿起一张凳子便将那人打翻在地。
“跑?”牛芒拿起凳子恶狠狠往对方大腿砸下去,大声怒叱:“老子一家差些就被你们坏了活计!看我不打死你们这群狗彘不如的畜生——”
第三下轰下去,那张凳子就已经被打碎了。牛芒犹觉不解恨,竟然拿起凳子残落的其中一柱,硬直直往对方臀眼里戳了进去。
听到对方的痛嚎声,谢云双手一颤,眼睛急忙闪过去,心里暗暗佩服道:“这牛家兄弟也真是心狠手辣……”
门前踢打喝骂之声不停,被打的那人也是不断求饶。谢云眉毛缓缓舒展开来,终是有些于心不忍。他急忙朗声喝止:“住手!牛芒,你想戳死人啊!”
他负手缓步走到那个被捅得奄奄一息的无赖身前,用最和煦的语气问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