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正做着一个很好的美梦。梦里我们四个人在2013年的最后一晚在我家二楼阳台上大声高喊着对于未来的梦想。
那时大家都还很年轻有活力,也都充满干劲,好美的一场梦啊。
「你的梦,是什么呢?」白兔先生问,他站在红白相间的马戏团帐棚前。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我现在知道他是谁了。
「一场还算可以的表演,虽然有时我演的有点蹩脚啦,但我尽全力完成了这场表演。明天就是最后也是最初的一场表演了,我一样会尽全力去演出的,白兔先生。」
「那么祝你演出成功,我。」白兔先生说完后把头套拿下来,是年轻时候的我啊。
我看上去还真是帅呢,我们相视而笑。
我醒来了,我戴上老花眼镜和助听器。我看看墙上的日历,今天是2013年3月11号,也该是时候了啊。
床边白矮柜上的闹钟响个不停,按掉闹钟后我看看时间,5点整了。我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就算有锻炼过身体,膝关节依然有些疼痛。加油啊,我的膝关节,只要能撑完这一天就行了。
我走向粉红色的化妆台前坐下来,我看着化妆台上老婆她曾经用过的化妆品。上面都是灰尘,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过完一年了啊,唉。我看向化妆台旁的墙壁上,那里挂着我小时候的作文和那张画,那是我的梦,现在也是。
我拿起化妆台上的木制相框,相框里面是我们四个人穿着礼服和婚纱在店里的大合照。
泛黄照片里的我们笑的很开朗,那时大家对未来都满怀希望。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头顶光秃秃脸上也满是皱纹,白胡子也蓄的够长了。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笑着,没想到我笑起来还满帅的嘛。我放下相框后打开化妆台的抽屉,里面是老婆和阿秦及弦姐在结婚典礼时送给我的礼物,说要到今天才能拆开。我把有着红色蝴蝶结的红白条纹包装纸拆开后,看到的是当初我跟老婆求婚时所用的红底金星星花纹小盒子。好怀念啊,那时老婆边笑边哭说出:「我愿意。」时,我也边笑边哭了。年轻时真美好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闪闪发亮。梦想好像伸手就能抓到,我们那时也是这么认为,唉,算了。
我打开了小盒子,里面是个随身碟,我起身走到计算机桌前坐下,打开计算机后插入随身碟。里面只有一个图像文件案,我播放影片,调成全银幕。
我看到了一座红白相间的马戏团帐篷,帐篷上有彩色花纹三角旗和五颜六色的灯泡串做装饰。帐棚中间上方发光的红色大招牌上用黄色草写着TheRunawayBunny。这时帐棚往左右两边拉开,随着节奏轻快的音乐和红色背景,出现的是年轻时的阿秦。他穿的像魔术师一样帅,很合身的黑色燕尾服和高筒帽加上黑手杖。聚光灯打在他身上,阿秦现在看起来好快乐好快乐啊,真希望他能永远这样快乐下去。
现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那时明明已经哭过好几次了,但我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停的啜泣,眼泪和鼻涕都流个不停。
我不想失去妻子,我不想跟挚友分开,这世界上没什么比离别更痛苦的事了!
「嗨嗨!孟亮,我祝你今晚演出大成功!今晚你一定要抓住过去那个想不开的我喔,OK?你永远都是我的挚友,又称好基友,哈哈哈哈!好基友,够好笑吧?哈哈哈!虽然当你看到这段影片时我可能已经去世了,反正我一定会死嘛,过程够快乐就好啦!哈哈哈!」
我看着影片里的阿秦开心的哈哈大笑,但我只能一直哭。
他67岁时因为老是肚子痛所以去医院做了详细检查,结果发现胃里有恶性肿瘤。
手术后的病理报告是胃癌四期,只能做化疗延长寿命。
那时弦姐给我看他手术后的照片,他全身插满大小不一的管子躺在病床上。
因为麻醉还没退所以他看上去睡的很熟,我希望他能做一场很快乐很快乐的美梦,永远不用醒来的快乐美梦。
但现实是,当他痛苦的不停呕吐和肚子痛时,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我只能被关在这间房子里,一直不停痛哭和嘶吼。
阿秦3个月后走了,我那3个月里一直猛搥那道隐形的墙壁,希望能把命运之墙搥破,好让我能赶去挚友身边见他最后一面。
但无论我怎么搥,力道都被吸收掉了,简直像是被命运嘲笑一般。
到最后我只剩深深的无力感,跟我妈妈死去时同样的无力感,唉。
阿秦断气之前留给弦姐和三个儿子的,是嘴角一点点的上扬。当弦姐跟我说这件事时,我知道,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梦想,可是我那时却开始怀疑起这场表演到底该不该演出。
帐棚拉起来了,接下来又拉开了,这次除了阿秦,还多了弦姐。
弦姐穿的是很漂亮的深红色晚礼服,看起来十分高雅。年轻时的弦姐看起来是多么有自信又美丽啊,她帮过我们家不少忙,她真的是个心胸宽阔的好人。
但是阿秦却碰上这种事,好人难道就不能有好报吗?唉。
「孟亮,我祝你演出能顺利成功!加油!我希望当你看到这段影片时餐厅还是继续营运着,我也还活着,当然机会不大啦。还有,我希望我们两对夫妻能幸福快乐的直到人生最后一刻!」
弦姐开心的笑着祝福自己和我们,但那时当她得知阿秦得了胃癌四期时,她完全崩溃了。
她惶恐不安的到处求神问卜,寻求各种偏方和方法,只为了救老公一命。她到后来甚至遭到诈骗集团盯上,差点花大钱买下假药,我和老婆及她三个儿子实时阻止她才没被骗。
弦姐有天晚上跑来我们家里跪在地上希望魔法能救阿秦一命,不论是什么代价都好,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和老婆也跟着她跪下,我们打从心底希望魔法能救阿秦的命,但还是没有魔法或是奇迹发生。我和老婆也只能不停的安慰弦姐,她一直向我们哭诉着命运的不公平,我们夫妻俩陪着她走过那段痛苦的时间。
后来,我们甜点店里多了一位小提琴手,弦姐希望藉由在这间店里拉小提琴来怀念老公。虽然因为大环境的不景气这间店到最后还是收了起来,不过小提琴还是摆在那。
就摆在魔法小提琴原本的位置上,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来怀念阿秦。
弦姐和她那三个聪明乖巧的儿子常常会来串门子顺便教我拉小提琴。我学小提琴不光是为这天做准备,也是藉由这种方式来怀念阿秦,怀念我的挚友。不过我的小提琴技巧还是很糟。
我们家那两个女汉子和弦姐那三个儿子后来也都到台北和中国工作了。
这大房子里也只剩我们三个老人了,能做的也就聊聊从前表演的事和看看电视打发时间。
帐棚一样又拉起来了,也一样又拉开了,这次多了我老婆。
她穿着我第一次看见她真面目时的牛仔长裤配白毛衣及绿色针织毛外套。
老婆现在看起来好年轻又好有活力啊,像只充满朝气的可爱小猫一样。虽然后来她变成小胖猫了,不过胖胖的她还是很可爱。我好怀念过去我们到处表演的那些时光啊,那真是一场最棒最快乐的美梦。
但是梦终究还是得醒的,人生还是得过下去,今天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天了。
「老公,我祝你演出成功!还有呀,我知道我会比你早一年离开人世,所以我们三人先录下这段影片当祝礼。我想跟你说,我这辈子过得真的真的很开心!就算未来我们会吵架还是生活过的不顺遂,我也还是一样很开心!老公我永远爱你!我希望你能在今天好好抓住我们四人的未来!」老婆笑容满面的说完后和阿秦及弦姐三个人一起在我面前拉起彩炮。
五颜六色的纸花满天飞舞,他们现在开心的在我面前以笑容祝福我。
我应该高兴一点,但我还是不停落泪,我好希望时间能就此停下来啊,唉。
老婆啊,谢谢妳陪我度过这辈子,谢谢妳能够忍受我的缺点,谢谢妳让我的人生了无遗憾。
到最后啊,我们四个人之中活的最久的是弦姐,她90岁了。
当我老婆过世时,我被悲伤给击垮,加上阿秦的死让我对于这场表演产生了很大的疑惑和不安。我只能无力的看着挚友痛苦而死,看着挚爱慢慢接近死期,那我还不如放弃这场表演。这样自己到最后顶多老死或是病死在不到3坪的房间里,就像被遗弃在笼中的小白兔那样孤独到死。笼中兔般的人生或许才是我应该过的人生,我烦恼了很久,因为我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像这样让人心痛到想放弃的未来真的值得我去抓住吗?」我问弦姐,她只是默默的把剧本递给我,指了指剧本封面上写的第一个字。
她的微笑化解了我的疑惑和不安,也给了我勇气,真的很谢谢妳,弦姐。
《命运》,这就是我今天表演要用的剧本。
台词我都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动作跟表情也演练了不下数千次。我看完影片关上计算机后,到浴室洗洗脸和整理一下仪容,穿上白毛衣和白毛裤。
我对着老婆的化妆台镜子开朗的笑出声音,爽朗的笑声、开朗的笑容、右手的握力、糟糕的小提琴技巧、职业级的厨艺,这些是我抓住未来的最大武器!
现在是6点整,当我走到楼下准备开店时,白兔兽装、黑猫兽装、魔法小提琴、金色落地钟都已经到位了。不过要先拿下黑猫兽装和魔法小提琴才行,当我把黑猫兽装和魔法小提琴拿到二楼放置后,我走到楼下看了看白兔兽装。
好怀念啊,这真的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呢。白兔先生啊,我希望你能帮助我找回自己,拜托你了。
我这时发现柜台上有封信,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在这的?怪了。
我把信封拿起来看,白色信封上有着金色封蜡,封蜡里只有D这个字,我打开信封读起里面的信。
「人生而有命,命终将遇爱,爱与命成梦。梦痛碎失命,命逝独剩爱,爱消散无人。
祝您演出成功,张善清。」
张善清?张善清这个人是谁啊?我想了一段时间。喔,原来「您只猜对一半」是指这件事啊。我这85岁的脑袋还真厉害,连这么遥远的回忆都能想起来,这下我终于知道我家和魔法兽装及魔法小提琴是谁做出来的了,哈哈哈!
「感谢您,命运。那么,TheRunawayBunny最后也是最初的表演开始吧!」
「你的梦,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