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思宇自然宿在将军营帐照料萧凡,贴身伺候的薛卯被安排在偏帐中,跟自家兄弟薛申一起长吁短叹。
她向御医请教了伤口护理的办法,便面色平静地坐在萧凡床边,既没做什么,也看不出在想什么。薛卯干着急使不上劲儿,只能撺掇薛申借进帐伺候探听形状,可申儿的晚膳送进去三回,仍是原原本本端了出来,到后来,思宇索性吩咐,没她招呼莫去打扰。
薛申毕竟还小,此时也没了主意,只能哭丧着脸求助哥哥,薛卯却长叹一声:“随她去吧!”
薛申还待多言,薛卯却想起一件事,压低了声音道:“我且问你,少主的功夫你我都是知道的,你一直在他身边,又有辰暗中保护,怎么还能受了伤?”
薛申咬一咬嘴唇:“此事确实蹊跷,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没个人商量。”
当下他将萧凡接旨以来的异状说明,又道自那日以后,少主一直在张罗返程的事宜,甚至有一次在睿王面前遮掩不住喜色,被斥责不够稳重。不过睿王应该没有因此就生萧凡的气。西北这半年虽比以前安定些,但小规模的冲突还时有发生,萧凡还像以前一样请战,睿王却是不许了,一定要他安心养着,说要交给凝慧公主一个白白胖胖的驸马。为这事儿,萧凡还被诸位将军取笑了几次。
那段时间,辰多次暗中与萧凡相会,却要每次都遣开薛申。因为此前剑雨山庄有消息来时也是辰与少主单独接头,他也就没起疑心。
就在萧凡准备动身的前两天夜里,睿王叫了他去,说是准备了给京城诸位亲贵的礼品,让萧凡带回去,没想到就在此时遇到小股凉兵深夜袭营,萧凡本是一直将睿王护在帐角,自己与贼人厮杀,哪知埋伏的凉兵用了暗箭,他飞身救人已来不及,干脆用自己的身体生生接下这一箭。
薛卯听完他讲述,沉吟半日,问道:“那辰呢?”
“辰每天夜里都会来看看少主,但他毕竟不通岐黄之术,所以吩咐我禀报了睿王,如果有个万一……只能将少主的遗体送回京城。”
薛卯皱皱眉头:“怎么是京城,不是浙南?”
“辰说,少主明面儿上毕竟是先生的义弟,庄主已经知道了此事,等到了京城,庄主会在那边候着,准备下葬的时候,再把遗体换出来,带回浙南安葬。”
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知哪里有些诡异,薛卯没薛申那么单纯,他现在只想见辰。
薛申说,先生来得突然,他赶不及送信给辰,不过一般这个时辰他差不多也该来了,到少主那边一看,自然明白怎么回事,顺理成章就会来与自家兄弟会合。
他猜对了一半。
此时穿着昭国军装的辰已经摸到了营帐背后,本想如往常一般,探听安全了就进去,却未料从缝隙看进去,就见林思宇伏在萧凡胸前,喃喃自语。
林思宇会随御医到西北的消息,辰其实比申还知道得早些,他并未觉得意外,但此时却仍然忍不住锁紧了眉头。在他印象中,萧凡这个挂名义兄虽然单纯,但为人总算谨慎,如此不管不顾,万一被人撞破,少主可是名节难保!
辰正要转身去唤申到帐外守着,却因听清她的话,滞住了脚步。
“傻子,我来接你回家呢!”
“你可真不守信用,说是不能受伤,为何骗我?”
“莫再睡了,你要娶公主也好,不肯娶她偏要娶我也好,只要你肯醒来,我都随你,好不好?”
再听下去,不知她会泄露多少秘密,辰有些心急,直接赶到偏帐,也顾不得与薛卯问候,支使薛申:“你去少主营帐外守着,千万莫要让人靠近!”
薛申看他着急,也不敢细问,赶紧去了,辰这才黑着脸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个干净,冲着薛卯恨恨道:“你们的好先生!当真糊涂得紧!”
薛卯迟疑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他……”辰结巴了半天,终究没能说出口,薛卯却已经心下了然。
少主伤重,先生千里迢迢奔赴西北,是做好准备见情人最后一面的。白天她要与众人周旋,苦苦遮掩,此时夜深人静,难免流露真情。她吩咐薛申莫要打扰,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却不知辰会去探营,被他看了去。少主与先生断袖一事,剑雨山庄除了庄主,就只有辰一人知情,但无论知与不知,总归此事有违天道,辰定然是看到先生动情形状,一时不能接受,又怕被别人擅闯进去,所以才如此着急。
想到这一层,他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刚才申儿向我讲述了少主受伤的经过,细听之下,总觉得哪里不对,莫非那刺杀之人是你安排的?”
辰冷哼一声:“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指示得动凉国的人!”
薛卯摇摇头:“刺杀睿王的人你难以指使,趁乱发个暗箭却是容易得很。”
辰不想他这么快看穿,半天没有言语。
薛卯长叹道:“难不成少主心意已决,要以死向先生表明忠贞?”
辰撇撇嘴:“少主才没你家先生那么迂腐!”
薛卯抬眼看他:“哦?”
辰从怀中取出个细颈圆肚、巴掌大小的瓶子递给他。薛卯一见瓶子就大惊道:“神仙醉?”
“是啊!不然你以为凭着少主的身子骨,怎么会昏迷不醒?”
薛卯霍然起身,怒道:“你可知他伤在心口!随随便便用这神仙醉,简直是找死!”
辰有些意外:“少主给我这药,说只消每晚滴三滴到他口中,让他保持昏迷形状即可。若不是你们要来,这会儿咱们已经报了伤重而亡,护送少主回京了!等到了京城,少主与庄主汇合,自然无事!”
薛卯气极反笑:“哪里只是昏迷那么简单!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研制出这神仙醉数年,少主却从来不让告知庄主?这药从来没人试过,有什么坏处谁都不知道!仅从医理上看,就对服用者有莫大损伤!轻则折了元气,重则废了武功!”
“这,这,少主只说会让人昏睡,还说这么睡着伤口反而复原快些……”
“你糊涂!他钟情先生多年,遇到公主逼婚,情急之下什么事不敢做!你听他的!别的不说,你看他的伤,哪有复原快些?今日我随御医动刀医治,胸口好大一块腐肉!别人不知道少主的身体,你我却是知道的!我还说为何会到这般境地,你,你,你!”
他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
辰也有些着急:“少主可有危险?”
薛卯跌坐回去,有气无力地冲他摆摆手:“御医来得还算及时,腐肉切去,伤口重缝,只要你从此不用这东西祸害他,自然可以慢慢恢复。”
他缓了缓情绪,问:“你每晚来喂药的时候,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大半时候神智应该还能清醒,只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服了药就会继续睡。”
薛卯闭着眼睛缓下一口气:“那就还好。”
辰看他神色安定下来,这才放心继续道:“可你家先生这一来,已经打乱了少主的计划,我又没办法与他商量……”
薛卯沉吟片刻,道:“他二人之事,你总算是知情。先生的情谊,想来你也看到了。至于少主,他是摆明就算送命,也不肯负了先生。我恐怕他这诈死之计,连庄主也是要瞒过的。”
辰点点头:“少主说莫让庄主白白担心,到了京城,他自会解释。庄主毕竟是疼少主的,定会许他与林先生一起远走高飞。”
薛卯见这人还说着梦话,心里只是苦笑。
算来他是最知二人底细的,林思宇当日喝药的决绝冷静尚历历在目,哪有那么容易摆布?再说,就算她肯随他做逃亡鸳鸯,庄主又其能善罢甘休?
他料想萧凡之计定有后着,这些却是不能与辰说明的。想到此节,便装作无意地送客:“算来少主也快要醒来了,先生不知道内情,我怕她惊动御医和睿王,还要守在大帐中才是。”
辰点点头,拱手而去。
林思宇伏在萧凡胸口许久,眼泪早已干涸,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感觉自己手中萧凡的指头在微微地动。
她猛地坐正,就见爱人正看着自己,眼中全是宠溺的笑意。
思宇以为是幻觉,使劲甩了甩脑袋,正要说话,就见萧凡微不可见地摇头。
她尝试读懂他的意思,将手指放在自己唇边,轻声问:“不说话吗?”
就见萧凡微笑着闭了闭眼,然后继续看着她,那眼中全是渴望恋慕。
思宇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手紧紧咬在口中,防止自己发出声音。
萧凡心疼地想要阻止,但他此时抬不起胳膊,也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轻轻碰触她握着自己的手,尝试给她一点安慰。
薛卯却在此时冲了进来。
思宇忙示意他不得出声,让他细看萧凡的眼睛与手指,后者配合着她,给了大夫一个艰难扯出的微笑。
薛卯探了萧凡的脉搏,又从药箱的暗格中找到神仙醉的解药给萧凡喂下去,这才宽慰思宇:“御医说,将军只要能醒来,就算是逃过了这一劫。我现在要重新检查一下伤口,先生且到偏帐中稍微休息一会儿。”
思宇看向萧凡,伤者用眼神告诉她,听从薛卯的安排。
这军营毕竟不比林府,遍地都是睿王的耳目,林思宇不敢任性,只得狠心离去。
薛卯见她离开,忙将萧凡扶起,用手掌抵着他后背,运功将解药的效力在他四肢八脉化开,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见他已经微微出汗,这才又扶他躺好。
萧凡又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这才虚弱地开口:“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