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未至,箭意透心魂。
就这么短短的距离,就这么浓浓的杀意。白雨凝脑海中甚至已然闪过了自己并不长久的记忆——深埋在心底早已尘封的片段。
这就是曾经听旁人说过的——人在临死前才会出现的——回光返照一般的回忆闪念吧——就如同纷纷铁马走回环。
时间都慢了下来。
这雨,似玉珠坠脂难离手;这风,如小浪漫沙悄没足。这就是将死之人的感觉吗?她的身体,像是已经认为她死了,从潜意识里放弃了抵抗。
可内心深处,总有一丝莫名的东西在拉扯着她。到底是什么?是倔强,是仇恨,还是单纯的求生欲望?
重刚不中……居下之上……乃危地也……性体刚健……乾乾惕厉……忧惧如是……处危地而无咎……无咎……
白雨凝在这短短的一刹那,脑中爆炸一般闪过诸般花影,又瞬间一片空灵。
手一松,断剑坠;腰胯松,小腹收;双肩松,双臂叠;双足松,周身坠。
只见白姑娘像一只遇袭的小虫一般瞬间收缩全身,只有支地的左脚外脚背蹭了一下地面,让她自己整个人开始略带旋转地进行自由落体。
意思就是:反正这箭肯定躲不开了,我干脆换个地方挨。你射的越准我心脏就越安全,至于到底哪个地方挨这一下——哪里能想到那么多,中哪算哪听天由命吧。
然后也不知道算运起好还是运气差,利箭正中左肩,一阵让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碎裂声直接在脑海中响起,整条左臂瞬间没有了知觉。
银牙嚼烂了口中含着得树枝,白雨凝面无表情单手一撑地,弓步起身顺势就窜了出去。侧身一甩手,插在左肩上的弓箭已经被拔了下来,带出一串血珠掷向射来之处,只是那偷袭之人并没有追来,早已不知所踪。
哼都顾不上哼一声,白雨凝疾奔两步生生折了个方向,心有灵犀一般,另一支箭擦着她的大腿外侧钉在了地上,石砖碎裂!
伴随着利箭带出的血线,又是火辣辣的疼痛自大腿蔓延开。继续作了几个折返,白雨凝闪身钻进一处胡同,身后不再有追魂一般的利箭射来。
窒息感这才占据了整个胸腔,拼命往肺里抽进一些空气,一边强行压制自己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一边单手撕扯袖子,胡乱在两处流血的伤口上捆扎了几圈。
回过点神来,白雨凝连忙又换了两处藏身点,确认没人跟来,才慢慢挪到街边张望。
大街上,已经有人又点起燃起了火把,双方对决的主力,胜负已分。
白雨凝深深松了口气,明月站着,李盛倒地。
捂着肩跑到明月身边,白雨凝内心百感交集。这明月到底有多强?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往多里说五年吧,再给自己五年时间,自己又能及她几分?不过她胜了总归是好事,那李盛倒在地上虽未死,也早已没有了战力,而他的手下虽人数众多——那些人一个个挪至李盛身边便畏缩不敢再前——怕是也没有什么冲上来的勇气了。只是流年跑到哪里去了?
刚刚升起一丝担心,却听得流年嚷叫着从一旁跑了出来:“……玩阴的你得管我叫爷爷!你以为我们这些纨绔子弟横行街里就真的没有一技傍身吗?没两把刷子还敢出来浪的,三天就得让人给啃……呦,明月公子果然不负众望,本少爷仰慕之情有如……”一边说着,一边拖过来一个只剩进气没有出气的男人。
此人背负箭壶,白雨凝看了眼角一跳,他肯定就是那个差点杀了自己的杀神了。
流年一番胡话虽对着明月说,其实谁都听得出来是说给李盛的。要是他没有确定明月锁定了胜局,怎么可能大大咧咧跑出来,还多此一举的拖出这射箭男子,就是要告诉李盛“你的暗棋被我拔了,认输吧”。毕竟人数太过悬殊,那李盛虽败,可这百足之虫,不可不防啊。
“哈哈,哈哈哈。”李盛回了口气,坐起身来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李某人不服不行啊。我早就想到,既然诸位敢来公然挑衅,怕是有些底气。只是……怪我还是太过轻敌了。不过你们只剩了三人,若是我下定决心要你们的命,你们怕也是插翅难飞。说出你们甘冒此险的真正目的,或许,话还有得谈。”
“兴趣。”流年道。
“开心。”明月道。
“哼。”白雨凝道。
“睡在地上不冷么。好像说的是我们三人被打倒了一样,您老人家还真会找场子。这大话说的,难道凭的是你身后那些个压马的肉墩?”流年抱臂而立,一脚踩在身边爬着将死的弓手身上,一声虚弱的惨叫,将他这讽刺映衬的又硬气了几分。
“哼,小娃儿莫要给脸不要脸。”李盛终于动怒,“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说完强撑着站起来,朝身后怒吼道,“你们难道真要让这三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骑在头上撒尿!还不出手,杵在这里接屎吗!”
“羞先人!”那个一斧子扫飞白姑娘的壮汉先就忍不住,带头就冲了出来,身后一帮江湖人士也都咒骂着一拥而上。
“哎呦呦!”流年嚷嚷道,“打不过就群殴,真是英雄本色。明月,你撑住,我也去叫人!”
说完,流年扯着白雨凝就要逃跑。
这明月还真就往前迈步,没有一点要退的意思。白雨凝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这帮人的实力自己刚才可是试了个真真,没死在人堆里真是仗着天黑雨骤和四处逃窜,就算是明月实力出众,那总也有个限度,这样正面硬刚,累也得累死吧。一下子让她去留不是。
“啊呀别管她,她自己心里有数,若要走这里没人拦得住她!”流年看出白雨凝为难,急急地说,手上一用力,拉得白雨凝差点飞起来。
又是一场混战就要展开,一个突兀的声音却从一旁传来:“李哥哥,不好啦,李哥哥,俺对不住你啊!”
这一声甚是洪亮,把所有人硬生生地喊停在原地,这气氛如此紧张,谁知道来的是哪路神仙。
只有李盛长舒一口气,心道这饭桶来的真是时候。
随着声声喊叫,一个粗鲁男人冲到了场地中间,旁若无人的对李盛道:“李哥哥,都是俺的不对,你要是再踢俺俺也不躲了!你那表弟李青山,他……他死了!”
“嘶……”李盛双眉一皱,想着果然不出所料,但是此时哪有时间和这饭桶废话,一指明月说道,“把那个女人拿下,你之前贪嘴失职之事一笔勾销!”
那个男人回头看了看明月,挠挠头道:“这不是之前我捉狗时藏在我身后的那个女娃吗?”
听他说了这么一句,白雨凝和流年倒抽了一口凉气,连明月的脸色都是一变!
这家伙看着一副混不灵的样子,竟然早在进城之初,明月想要偷袭他时就将几个人发现了?
还没等三人做出任何其他反应,就觉得眼前一花,几丈外的粗鲁男人带着一道残影便破雨幕而来!
明月素手一扬,鼓荡起一股子气劲,抽身便要后退,却不想刚撤了半步便闷哼一声弓身倒地,蜷缩如同虾米。
此时,站在明月身边的流年白雨凝才觉得一阵风迟迟跟来,吹得二人心血冰凉!
这,到底是人是鬼!
那男人随便打量了一眼流年,回头喊道:“这个需要拿下吗?”
还不等李盛应答,流年直接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杀了他们!”李盛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男子目光扫过身边唯一站着的白雨凝,白雨凝只觉得脖子如同被针扎了一般。流年反手攥紧了随身的特制军刺,却被一只手轻轻一拍,手腕酥麻!
谁想,那男子绝了流年反抗的心思,却转身冲李盛喊了起来:“可是李哥哥,俺不杀人啊!”
李盛的笑声登时噎回了嗓子里。
“什么?”李盛喝道,“你不杀人?你却是要叛我不成?”
“李哥哥。”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当初俺跟着你的时候,就曾说过,你给俺口饭吃,俺就护你平安,听你差遣。什么脏活重活俺都能做,可是这帮你杀人,却是万万不可的。你也曾应允,如今为何忘了。”
“这个女娃刚要杀我,你不杀他,岂不是叛我?”李盛气急,回头喝道,“如今他们已被制服,既然这饭桶不肯杀人,你们随便去个人把他们三个的人头取来!”
如此情形,李盛手下自然是争相向前,想要将这唾手的功劳拿下。
谁知那粗鲁男人又喊道:“慢着慢着,格老子的,俺都说了不能杀人,若是让你们当着我面把他们杀了,那岂不是旁人所说的,我不拔牙,牙却因我而拔?”
“你!你!你!”李盛伸着手连喊了三个你,也没“你”出个长短,如今这饭桶虽将三个少年制住,却反倒维护起了他们,倒不如刚才将他喊道一边,让手下一拥而上,堆也将他们堆死了。这让李盛如何能不气急。
喘了口气,李盛问道:“那你待如何?”
粗鲁男人挠头道:“有我在这里,他们自然是不能伤哥哥一根寒毛,但是若因我而死人,也是万万不可。”
转过身来,那男子自顾自的对白雨凝三人道:“有我在这里,没人可以再动手伤我李哥哥,你们现在速速离去吧,在我视线之内,我保你们平安。若是出了我的视线,你们是生是死,也就与我无关了。”说完他伸脚在明月身上一点,明月浑身一阵轻松,站起身来;再顺手在一拍流年,流年的手腕也活动自如。
深深看了一眼这名男子,三个少年沉默地转身离去。
李盛回头喝到:“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干手下回过神来,迅速四下散开,跟在白雨凝三人身后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