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乌云密布。
乱风穿空，鸟雀歇飞。
却不知今夜谁人死，也不知明日何人生。
酉时刚过，天色已黑。六位勇士早已藏好战马，身披黑色夜行衣，步行来到百柳城外。
百柳城城墙高近三丈，六人武艺在身，翻墙而过易如反掌。但是城内的情况如何谁也不知，尚需要小心应对。
“明月，真的要杀人？”流年站在城脚下不甘心的又问了一遍。
“你怕了？”明月面无表情的反问道。
“怕？”流年冷笑一声，“有些事情只是想不想做，跟怕不怕没有关系。”
明月将随身携带的铁质抓钩取出来，挥手扔上了城头，铁爪稳稳的勾在上面，动作潇洒精准。
“本人明月。今夜非生即死，诸位请报名号。若有幸生还者，请务必将亡者姓名带回。”入城前的最后一刻，明月沉声说道。
“刘震。”“鸥樊。”两位随明月而来的壮汉率先报出姓名，脸色坚毅，语气平淡，皆是忘死的勇士。
王老道收起一脸的随意，也郑重的应道：“老道王福禄。”
白雨凝见此，也跟着轻声道：“白雨凝。”并且确实用心将几人的姓名记了下来。
流年直到此时，依然心有别想。
他知道，自己这妹妹若是定下了什么计划，就一定会去完成，根本不会考虑其他任何事情，自己此次跟来，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看着点她，别让她有甚闪失。可是整件事于他而言所考虑的就完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面。
首先，就因为那李盛所做之事，就要进城对参加英雄大会的武林人士进行刺杀，算不算小题大做；其二，如今魔族的动作越来越大，与魔族对抗的锋线压力吃紧，自己一行人却来一座小城绞进江湖纷争，算不算舍本逐末；其三，参与英雄大会之人虽然良莠不齐，但总是人数众多，里面也不乏排得上号的硬手，区区六人就要硬闯虎穴，所担风险到底值不值得。
但明月根本不是劝得住的人。如今连死状都立了下来，流年也只能跟着她，走一步算一步。
即然死状已然出口，按着曾经的惯例，默声之人自动退出，流年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流年。”
明月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夜行衣，将兜帽带好，率先上城。
众人陆续跟上，待最后的流年翻上城头，明月已然解决了城上守城的两名武者。
之前他们也已经观察过，城上没有官兵的影子，城防已经被英雄大会的武林人士接手了。
弥漫开来的血腥混着淡淡的酒气，这武林中人不管武艺高地，于这城防军阵之事，确实要较军人差的太多。流年又叹一声，苦笑着安慰自己，最起码这头开得不错。
将城头简单收拾一番，流年望城内一看，四下里早已是黑沉沉一片，唯有城西富户所住的区域隐隐能看到一些光亮。
白雨凝跟在后面默不作声。她看得出来，自己面前的这几人，确实是手中染着血的，进城杀人之说确非戏言。死人她司空见惯了，但是杀人，她真的没有干过。若是刚才第一个上得城头，那两个守城的武者功夫平平，又喝过酒的情况下，她真能如明月一般，干净利索的将二人掩杀，连尸体倒地的声音都果断掩盖吗？
落地无声，六个黑影借着夜色扩散成一个小圈，心照不宣的避开大路，沿小路向城西方向潜行。
一路上，众人只觉得周围压抑着一种莫名的不安氛围。
鸡犬不宁，小儿噎哭，民宅之内皆安静无比，连一丁点鼾声或低语都没有，好像所有人都商量好了躺在床上假寐，却也都不能入睡。
六人默默行出几条街道，忽然听到附近一声凄惨的犬叫，往过靠近时就听到一个粗鲁的声音肆无忌惮的嚷嚷：“哈哈哈，格老子的，终于让俺找见个肥的。哈哈哈哈，屋里的，你家养得狗不赖，俺先借去下饭，回头你找官府领钱便是，就说英雄大会欠你的！”
屋内细碎的响动，显然是有人取拿金铁之物，另有女人压抑的呜咽。想来，男主人不堪受欺，欲要拼命，却被家中胆小妻子拦住。
明月一声不响，加速靠上去贴站在门侧。其他人连忙在她周围散开藏好。
那入宅杀狗的粗鲁男子大大咧咧的奔门口而来，他手中的狗尚未死绝，犹自惨号。
明月轻轻一抖，一柄匕首悄悄滑入手中。
其他五人屏息凝神，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随时准备帮忙。谁也不知道里面那人武艺如何，也不知道他有没帮手。
粗鲁男子推门而出，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就在身侧。那男子脚步虚浮，显然也是喝过酒的。流年已将目光移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哈哈哈，这狗真是肥啊，嗷悠悠俺忍不住了……”一边自言自语，那个男人小跑着就溜达走了。
“走了？”流年瞪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走了，感觉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再看明月，手提匕首，贴墙而站，一动不动。
心中一惊，流年赶紧靠了过去。
她平稳的呼吸让流年放下一大半心，其他聚过来的人也都感觉到明月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想通了？不杀人……”流年正要说话，明月抬起头，阴冷的目光扫过，穿过他看向另一处民宅。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明月已经冲了出去，纵身跃上院墙，翻身而入。
这是一家看起来稍微富裕点的家宅，带着院子。眼看着明月的身影消失在墙头，流年噌得也窜了出去。
剩下四人连忙跟上。白雨凝离得最远，待上得墙头，里面不大的院子已经扭打成一团。
一阵叮当作响，白雨凝落地，白刃粗暴地从身体里抽出的声音，伴随着一股血箭激射在脚边，屋内的战斗已经结束。抬眼观瞧，四个黑影各自收起兵刃，地上是三具穿着统一武服的尸体。明月显然不在其中，院内屋子的门开着，流年闪身冲了进去。
白雨凝闻着空气中迅速充满的血味儿，感觉一股子凉意滑过后背，自心底一股子血气直冲进脑子，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顺着喉咙直到胸肺，也是无比腥甜。
或许是该庆幸，这次动手又避了过去？在此之前，行走江湖，自己也曾想过杀人是如何简单，若是有谁真的惹恼了自己，也从不畏惧上前拼命。但是当自己的同伴真的当着自己的面前将一个个活人斩杀，而且自己马上也将出剑杀人——若是怒而出剑，人，杀了便杀了。可像这样，不是意气之争，不是比武斗气，就是毫无理由，为着杀人而杀人，自己真能毫不犹豫的下手吗？
跨过地上体热未凉的尸体，白雨凝也进到屋内，只听得一个女子的低声啜泣从卧房传来。
撩帘子进到卧房，屋内已点起烛台。四个人围着明月，毫不理会地上一具赤条条的男尸，这男人显然还被后进来的人踢开在一旁，就好像只是一个碍事的杂物。
再看房内床上，一个女子瑟缩在床角，裹着被子，床上地上都是被撕碎的女子衣物，白雨凝大致猜到了屋里发生的事情。
“说。怎么回事。”明月语气平淡的问那床上的女人。可那个女人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月嫌她哭的麻烦，顺手把自己的匕首扔到了那女人面前，咣的一声，染血的匕首直接钉在了床板上，把那女人吓得一呆。
“要么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给你报仇，要么现在自杀，我要是心情好就给你收尸。”明月话里已经带上了极其明显的不耐烦。
又呆了一下，那女子咬牙道：“英雄大会，全都是因为那个英雄大会。王家把那些野兽招来，已经遭了报应，然后就是我们这些百姓，他们白天来抢了钱，晚上还不甘心，又来辱我清白……”
“说点有用的。”明月冷言打断了那女子的抱怨。
“他叫李青山。他们高谈阔论之时对我毫无避讳，我听他自称李青山，是李盛的堂弟，那李盛是他们英雄大会的一个头目，邪恶异常，城中恶人所作所为大多能扯到他的身上。”那女子愤怒积胸，已然忽略了适才的软弱。
明月有些讶异的问道：“你这样的普通人竟认得李盛。”
那女子声调拔高道：“事情皆因那李盛带头辱人遗孀，杀人独子之事而起，自那件事以后，城内的武夫就像脱笼的恶犬，到处行凶，他就是恶首！现在百柳城中谁人不知他李盛！”
明月点了点头，摆手示意刘震欧樊将地上的尸首收拾一下，上前欲将自己的匕首取回，不曾想那女子疯了一般，抢先将匕首夺过，照着自己的胸口便刺了下去。
女子抬起头，灼灼目光映着昏黄的烛火，扫过屋内站着的几人，微微张口欲言，却只呛咳出一口血沫，歪倒在床上。
几个男人微微低下头。
明月上前一扶，将那女子平放在床上，按紧了棉被，将匕首慢慢抽了出来。随手在死去女子的眼前一扫，一抻被子，将她蒙了起来。
“李盛不死，百柳无昼。”明月带起兜帽，沉声道，“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