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没有？”顾盼追问。
范氏定了定神，勉强堆起笑容，柔声劝慰：“小姐还小，老爷还没替你说人家呢，若是……你想嫁人了，等老爷回来，我这就跟他说去？”
她以为，顾盼是受不了马夫人的刻薄，想尽早嫁人，离开这个家，所以脸上虽笑，内心却是阵阵酸楚。
十五年前，突如其来的那场灾劫，带走了多少人的性命，又不知坑苦了多少幸存下来的人！
“嘿……”顾盼不屑的一耸鼻梁。
范氏是顾家小姐自幼的保姆，她说没有，多半就是没有了，再说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去追究一个漂亮男人的真实身份。
出来玩耍了半日，她肚子有些饿了，便加快脚步，返回冲虚观，却在离山门几十丈远，就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冲虚观是蒙州第一大道观，平时香火旺盛，人来人往，但眼前一大片开阔的空地上，只有自己和周氏，不见半个香客，就连山门都是关着的。
顾盼走上前，把门环扣的咚咚响，不一会儿，门背后钻出个小道姑，一见她们，赶忙把门打开，躬身行礼，陪着笑脸问：“小姐回来啦？”
在观里居住一个多月，吃喝拉撒一如常人，性情又豪爽，平日里一高兴，没少打赏小道姑们，于是她们不再怀疑顾盼是“鬼”。
加上她总兵小姐的身份，又言行张扬，气场强大，因此从胡清宁以下，对她都又是喜欢，又是畏惧。
“唔。”顾盼答应一声，跨进门槛，扫视一眼，偌大的庭院也是空荡荡的。
“怎么，今天不招呼香客吗？”顾盼朝前方一指，问身后的小道姑。
“啊？不，不是的。”小道姑不敢抬头，吞吞吐吐的说，“只是这香客有些，有些不一般，师父让关了山门，今日只招呼她一人……”
“她？谁呀？”顾盼一声嗤笑，“这么大的排场，莫非是马，哼哼，我娘么？”
顾盼当然是开玩笑，但她的确很好奇，除了顾总兵夫人，还有谁能让胡清宁这样奉承？
小道姑本不敢多嘴，可顾盼眼波流转，扫过脸蛋，又令她阵阵心虚，情不自禁就答了：“是，是‘江南春’的柳姑娘……”
“柳姑娘？”顾盼头一歪，这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她是谁？‘江南春’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么……”小道姑话没出口，两片脸蛋先涨红了，神态扭捏，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住，“我，我也说不清楚……呀，我得去厨房帮忙了！”
小道姑敷衍了一句，麻溜的跑掉了。
“嘿嘿，弄什么玄虚……”望着她的背影，顾盼澄静的眼中，跳荡着几点光芒。
今天真是一个不错的日子，有趣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
顾盼不喜欢跟道姑们凑在一处，所以都是跟范氏一起，在自己房中用饭，她奔跑了一上午，胃口特别好，正吃的高兴，突然从窗外飘来一缕呜咽的笛声。
“这酸人，大中午的吹什么笛子？”顾盼皱起了眉头。
笛声曲折婉转，如慕如诉，如行将离去的情人的耳语，没来由又勾起关于“前生”的惨痛记忆，真是破坏她的大好心情！
“莫先生是读书人，偶尔吹笛弹琴，小姐不喜欢，不听就是了。”范氏说着，赶紧把窗户牢牢关上。
她说的“莫先生”，就是顾盼口中的“酸人”，平日里为香客解签的落拓文士莫飘萍。
他是冲虚观里唯一的男人，也是唯一不怕顾盼的人。
顾盼记得很清楚，住进来的那个早上，有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正在三清殿外，摆他的解签摊子，见了她，就笑眯眯的打招呼：“早。”
看道姑们面白眼跳的德行，想必都知道她的“来历”，这男人居然不怕？
所以顾盼也大踏步的走过去，手肘往摊子上一撑，两张脸不过隔着两尺距离，同样给了他一个笑眯眯的眼神，“早，老兄贵姓？”
就这样，第一眼见面，他们就像老朋友似的寒暄上了。
莫飘萍虽落魄，但人挺乐观，说话也风趣，他大概到过不少地方，又不知为了什么缘故，选择这个僻处边境的州县落脚。
顾盼不时会跟他凑在一处，温一壶薄酒，就一碟萝卜，一边对饮，一边听他天南地北的说掌故，莫飘萍似乎从来也不惊讶，为什么堂堂总兵小姐，只有他一半岁数的女孩，会比男人更豪气，更洒脱？
又或者，他见过比她更不平凡的女人？
顾盼勉强扒了几口饭菜，还是抵不过那折磨人的笛声，终于把筷子拍在桌上，霍的起身，离开饭桌。
“小姐，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把那酸人的笛子折了！”
“啊？别，别呀！”
顾盼话音未落，人已走出老远，范氏哪里拦得住她？
砰——
门扇被人飞脚踹开，门外站着面挟寒霜的顾盼。
莫飘萍瞥了她一眼，视若无睹，继续幽幽咽咽的吹笛，没了往常对她的热情劲。
顾盼柳眉扬起，正要发作，又转念一想，眉梢落下，唇角扬起，绽开一朵妩媚的笑容，提起裙裾，款款跨进门槛，挨着莫飘萍坐下，把笛子从他唇边移开，并没有折断，只是轻轻放在桌上。
“你来做什么？”莫飘萍的语气透着懒散，并不生气。
“听你讲故事。”
“我今天并没有故事。”
“一定有。”顾盼笃定的说。
“你怎么知道？”莫飘萍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你的笛声告诉我的。”顾盼伸手，在他胸口拍了拍，“与其把心事憋闷在这里，不如说给我听？”
莫飘萍低头，盯着胸前白生生的手掌，好一会，又弹出个白眼，“哪来的心事？只是没有香客，我赚不到钱，心情不好而已。”
顾盼的目光滴溜溜的在他面上打转，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直到莫飘萍终于坐不住了，“顾小姐，我好歹是个男人，你这样摸来摸去的，合适么？”
顾盼哈哈一笑，欣然收手，扯下腰间的绣花荷包，抛在桌上，“这钱给你，不过你得给我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莫飘萍一愣。
“江南春，柳姑娘，一定很有故事吧？”顾盼稚嫩的脸庞，笑得活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