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汜水之战(中)
一行人在昆仑八大长老的守护下行得安稳,高蝉与琳琅也再没出现过,昆仑子与南元兰姜紫菀先行,不多时便到了城中央。
这城中央是一大块空地,无人也无城建,正北方百步处是一座行宫建筑,正是稷下宫,此时金戈闭目正坐宫门前,而他身后,一青衫女子跪坐于檀木纹膝矮几之后,几台上摆放一枚浅碧玉埙,玉埙不远处,是一座小巧的白石莲花台,莲花台上青烟缭绕,却是正焚着一柱塔香。
“那香,不会有门道吧?”昆仑子眯着眼睛,闭了气门,小心问道。
姜紫菀运气吐纳,微微含笑道:“那是苏合香,可凝神行气。那位剑客就是金戈大侠吧,他受了不轻的内伤,那位姐姐在助他行功。”
金戈受了伤,昆仑子是知道的,可伤势如何他却不敢妄加揣测。此时听姜紫菀所言,心中大喜,他与尔雅也交过手,尔雅功力浅薄,在四大高手中居于末座,不足为虑。见金戈凝神静气,全然没有对来人有所警惕,若是在此时偷袭一手……
尔雅似笑非笑地望向中央三人,对上已蓄势待发的昆仑子,轻喝一声:“布阵!”
话音刚落,四名持剑弟子从宫墙蹿下,四人分立四角站定,便挥舞手中长剑,口中还念念有词。“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离世遁上,谓之高傲。”“帝命武汤,域彼四方。”
昆仑子听那皆是古籍中所取四言律令,却东一句西一句,各不相干。不知这是什么阵法,虽未见得威力,却也不敢大意。大凡阵式,合多人之力,威力自是巨大,不过阵式最大的弊端便是一人错落,全阵皆破。昆仑子环望这地界空旷,无遮蔽之物,手中已凝聚气力,准备袭向正对着他的一名女弟子。
“锃!”姜紫菀出剑挥退一个疾出的紫色残影。昆仑子正惊间,背上肩髎穴一痛,右臂一麻,手上气力全消,不过他修为深厚,转瞬间便运转一股气力,闷哼一声,强横无比的气道向四周爆破,转过身来,见被这气道震飞数丈的高蝉,冷声哼道:“不自量力!”
突然,昆仑子面色一僵,那空中的人影不着力之际,身形闪闪绰绰,眼前便多出现了好几个与之一模一样的影子,那些影子疾速晃身,手握匕首从四面八方疾攻向昆仑子。昆仑子眉头一紧,这一瞬之间,如何能料到他有如此反应!忙提神运气抵抗,突然右肩一阵钝痛,方才被高蝉点中的肩髎穴却是又来了反应,右臂酸麻,根本提不上力,无奈只得以独臂运气护住周身,只是这样一来,护体之气便减弱了不少。十道黑影袭过,已是在他身上留下六七处刀伤,所幸伤口不深,约寸许而已。
这时八大长老也已护着众人来到中央广场,四名弟子早已退到尔雅身后,而高蝉、琳琅二人,一左一右地分护金戈两侧。
“掌门,你受伤了。”八大长老撤了法阵,行至昆仑子身侧,见他身上几处血迹,开口问道。
昆仑子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堂堂一代掌门,却被几个做诱饵的孩子乱了方寸,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高蝉伤得体无完肤,狼狈至极!见南元兰正端着一道灵符看向自己,他心中更是火大,这女子骄恣狂妄,若敢在这当口火上浇油,此间事了,也定要去南疆一趟给南元氏点颜色瞧瞧,不过面上仍强笑问道:“天师有何指教?”
南元兰懒言道:“此间既由你领导,现在两方人都到齐了,也该由你来发号施令。”
算你识相!昆仑子深吸了一口气,身背也绷直了些,向前跨了两大步,朗声问道:“汜水城何人答话?”
尔雅起身,双手并于腹下,嫋嫋娉娉,款款行至金戈身前,清声回道:“前辈屡次闯我汜水城,为的还是还阳禁咒吗?”
昆仑子心知尔雅心思机敏,口舌伶俐,也不与她多作废话,开口便骂道:“汜水城德行败劣,杀人掠财,毒施人鬼,无恶不作。今日我等替天行道,为江湖,为天下,********!”
********!看来今日是不可善罢甘休了,对手强横,尔雅凄然一笑,这个地方有她多年的心血,若是今日不得善终,只怕日后再也见不到城中的欢声笑语,也不能再与金戈他们并肩作战了。他与昆仑子交道多日,知他非善类,此番若败,不仅她们四人与弟子难以幸免,甚至城中百姓也难得安稳,幸好早将老弱都转移到后山竹林小居中,那里之前是水汜和清居之所,水汜和闭关之后一直空着,不过竹林中阵法玄妙,远非尔雅在密林中所布疑阵可比,若是城中劫难,那里或许可以护得这些无辜百姓周全。
无了后顾之忧,尔雅也知多说无益,便斩钉截铁道:“既如此,江湖事江湖了,诸位英雄与我汜水城有仇怨者便一一出来了结,我城无贪生怕死之徒,若胜得便任你们处置,若不慎落败,我城也绝不会再留后患!”
见昆仑子脸色微变,尔雅抢先开口道:“哪位英雄先出来了结?”
黄夫人刚要开口,见那黑衣男子摇了摇头,她方才虎口脱险,惊悸犹存,又得他相救,此刻竟安份了不少,唯他命是从。
人群嘈乱了一阵,都无人出阵,姜紫菀咬紧薄唇,正欲拔剑,却被南元兰按住手腕。
“此间昆仑主事,自然是该他们打头阵。”
她性子张狂,虽是对姜紫菀独言,却也未压低声音,众人也都听得清楚,更无人想要出头。
昆仑八老望向昆仑子,见他点头,八人一齐踏步而出,行至两方中央处。尔雅见之眉间微紧,深提一口气道:“八位长老要寻我城什么仇怨?”
“汜城妖邪,人人得而诛之,你们何人应战?”一个老者厉声喝道。
尔雅转过头,见金戈已睁开双目,对着八大长老的方向看去。轻声开口说道:“八大长老修为之高,不在昆仑子之下,八人联手,更是难以对付,大哥前番伤在八人阵下,现在伤势未愈,可有几分胜算?”
金戈起身,道:“他们是对手中的最强者,无人有绝对的把握,不管胜负,下一场都会简单很多。”
方才的话已说至绝处,双方不死不休,若无胜的把握,败了便只有一死。若金戈拼死一战,八大长老也必定会有所损伤,下一场不管是不是他们出战,确是会简单很多。
尔雅默然,她虽不忍任何人受伤或受戮,可谁都逃不掉,躲不过,不过是个先后罢了。
金戈带起手中长剑,向场中走去,八大长老虽早已猜到会是他来应战,见他上前,依是喜忧难明。喜的是二方交手数次,金戈虽强,却也败在八人合阵之中,忧的是今日之战非往日可比,金戈必定会全力以赴。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时汜水城存亡之际,两方比拼的已不是胜负,而是生死。
“我来!”一个身影闪在金戈前面,速度之快,只留下一路迷迭的虚影,只不过眨眼之间,便已冲到了两方中间,与八大长老相对而立。
是琳琅。八大长老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吃惊不少,她一闪即至的身影,硬是让八人都惊退了半步,还做出了防卫之势。
金戈眉头一皱,提声叫道:“琳儿,回来,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琳琅闻言偏过头来,霜白的侧脸犹若半钩冷月,眼睑微敛,长睫下的眸中迷幻,如覆上一层冬日冰湖上的雾露。如削薄唇微微张开,扇合几下,却是没发出声响,铃音一动,便转过头去。
尔雅冲着琳琅的背影重重地点了点头。
“水汜琳琅对昆仑八大长老,兰姐姐,你说她会赢吗?”对方一角,姜紫菀看着中间之地,面带忧色问道。
南元兰瞧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怕她战死,报不了杀父之仇?”
姜紫菀摆了摆头,郑重说道:“此番汜水城背水一战,她挺身而出,以一敌八,我很佩服。”
“八岭山和她交手后,你就开始修习蜀山秘术逆乾坤了,为了报仇,你可是连蜀山规矩都破了,怎地在此时心软?”南元兰瞥了她一眼,虽是训斥,却终是有几分心疼流露出来。
姜紫菀闻言,叹了一息,道:“若她不死,也是重伤,待她伤好之后,我再找她报仇吧!”
南元兰听了这话语,心中烦闷,她与姜紫菀自幼相识,情同姐妹,可性子却天差地别,此番闻得她下山寻仇,不远千里从南疆一路追赶到中原,怕得就是她那扭捏的心性在外吃亏受人欺凌。闻得昆仑掌门号召,若不是南元兰替她做了决定,她是决计不会加盟的。如今大仇得报在即,她又临阵动摇。南元兰知她向来如此,也不对她发火,转过头去,正见着那赵姓男子痴痴地望着场中那个紫衣少女,哼笑道:“赵英雄,你可仔细看好了,这个女子你到底能否降得住!”
那赵姓男子显然是魂不守舍,南元兰话毕数顿,才猛地回转过头,嘿嘿一笑,便又转过头去。南元兰丝毫不在意,也向场中看去。
“水汜琳琅。”一个长老眯着眼睛叫道,见对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长老怒声吼道:“动手罢!”
话音未落,他瞳孔迅速变大,而那瞳间,一个影子也越来越近。
琳琅双指化剑,目凝如冰,暗运全身之力于指上,直刺那长老的胸前膻中,她出手如电,势若奔雷,那长老惊恐之下,如何能反应招架,硬是眼睁睁看着那剑指刺入胸前。
许是速度太快,那长老还未感觉到痛,内气便快速散漫,脑中五识也渐渐模糊,生出一片片空白!
所有人都凝住了呼吸,场中有不少高手,看到这一招也暗暗心惊,功力不足者更是恐惧,甚至不知琳琅是如何出的手,这一式气势如虹,又击中在至关要穴膻中之上,那长老就算不死,也再无出手之力了,如此轻松地便封杀一人,起初对琳琅并不看好的众人也不禁重新打量起这个姑娘。
昆仑八老合阵强大,先出手解决掉一个,这一战也许还有转机。尔雅心道。
金戈面色如土,望向琳琅,这一击是琳琅的必杀一击,只怕没人能躲得过,只是杀招亦是险招,这一招能置人死命,亦能置己绝境,此招汇聚全身之力,招毕若不得调息,周身便全是破绽,无力反击。此时琳琅虽诛一人,却身陷七人合围,且此时的她,应是无力再闪身退避了。
七位长老反应过来,见那位长老气息涣散,已在濒死之间,也不施援手,七人分立站定,十指相切,十宣各凝出一滴鲜血,双手开合,十指散动,各在空中画出七道奇怪血印,那血印闪烁金光,在七人之间轮转飞舞,如一道道金丝血带,将琳琅牢牢困在其中。
“这是……”人群中一声声惊呼,这金光血阵虽是七人施为,可比其势头,犹胜众人之前所见的八面玲珑镜一筹。
“七级浮屠阵!”南元兰一惊,脱口说出。
“兰姐姐,你识得此阵?”见南元兰目露凶光,姜紫菀小心问道。
南元兰双目一个闭合,又作冷眼旁边状,冷声哼道:“妖术!”
不少人听得此言,转过头来,问道:“南元天师,这阵既名七级浮屠,怎地又是妖术了?”
南元家世代斩妖魔除邪秽,虽远在南疆,却名扬四海,在中原也享有极高的声誉,因此众人虽是不解,也并未质疑,只盼她开口道明。
南元兰紧盯着场中,显然不愿多作废话,厉声道:“我说是妖术,就是妖术!”
她气势极盛,之前众人便避而远之,此时见她不欲多言,也不敢再问,随她一道,向场中看去。
八大长老所施阵术,一道道金光血咒围着琳琅飞舞转动,且自下而上,咒印越来越密,咒带也越来越紧,如一座金光宝塔,将琳琅封锁其中,只是金光中夹带血光,看着着实让人生畏。
而此时琳琅手下的那名长老已昏死倒地,琳琅立正身形,见此阵凶煞诡异,也未敢轻视。她方才浑身气力用尽,故未能在施阵时闪退,此时气力恢复了些,便寻思破解之法。
她的武功路数与金戈截然不同,金戈主防守,金戈剑也是极坚之器,十大名剑中金戈剑虽排居第五,可却无一剑能破金戈剑之势,且金戈剑无锋,故名曰止战金戈。而琳琅的武功与高蝉同路,是只重速度不在力量的绝速进攻,只是她除了武功,还从水汜和处习得一身秘法,这些秘法便是放到一个普通人身上,也足以振一方之名,她将这些秘法与武功结合,将速度发挥到极致,力量上却并未增强,那日在江陵谪仙居中,并非靠力量穿透横练深厚的密陀僧,只是依靠速度之极,无快不破。此时被困阵中,如牢中丝雀,却是无半分对策。
琳琅双肩微收,这阵法除了困缚,她的内力与法术也被牢牢压制,再这样下去,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只怕她就会气力化尽,被那血咒吞噬了。
她变动手指,铃音震荡,却在阵中来回飘响,这阵法居然连声音也能隔挡!琳琅后退至法阵中央,低眉间见着那长老尸首,心中不喜,足下用力一踢,便将那长老尸身踢飞开去,尸身撞在符带上之下,那符带疾速轮转,将尸身切割得血肉横飞,死无全尸。
众人见之,无不侧目,姜紫菀更是恶心作呕。
昆仑子与其他七位长老见此,登时怒上云霄,七位长老怒骂一声,口中念出数道咒语,浮屠阵上符条血光暴涨,连两边观战之人都被血光笼罩,那血光所照之处,草木立枯,生机全无,围观众人忙退后数步,以免受殃及。
“兰姐姐,七级浮屠不是佛家圣义?怎地阵法如此凶煞?”姜紫菀急声问道。
她这一问,方才那些人也竖起耳朵,昆仑乃修行圣地,怎会有如此凶狠的阵法。
南元兰眉间拧皱,颤声说道:“浮生一日,六道皆屠!这世间一切,就没有七级浮屠阵吞灭不了的东西!”
“没有它吞没不了的东西……”姜紫菀望着阵中琳琅,小声细语道。
众人闻得此言,也都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琳琅时,已多了几分娇花将逝的惋惜。
琳琅见他们的眼光,心下厌恶之极,她气力已恢复八九成,只是被阵式压制,每一运气,便觉筋脉胀痛,难以维系,她见浮屠阵顶端紧密,便强忍着巨痛施出一招“女娲补天”,这一招双手汇合周身之力,向上推顶,可那股内力一击中浮屠带,便被快速绞散,毫无撼阵之力。
琳琅退至阵中,方才一技又将气力耗尽,此时无内气相抗,阵中那股力量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双膝跪地,手交叉置于肩井,神色痛楚至极。
昆仑子见她如此,呵呵冷笑几声,众人见之,也无不暗暗叹息红颜命薄,天道不公。
尔雅眼眶湿润,闭目不愿再看,两滴热累顺着清秀的面颊流下。
琳琅睁开眼,方才这般只是为了减轻阵法的压制,以便恢复些气力,她绝不是闭目待死的人,如今恢复了些,便再寻找破阵之法。
她姿势未动,只是头颈微微抬起,发际至尔后的那段银铃索带便缓缓抽离,飘浮在空中,顺着浮屠阵的方向转动。
未几,她十指上的银铃索带也慢慢脱离,飘浮在空中,顺着浮屠阵的方向转动。
她襟摆,裙边,靴尾……浑身上下,竟也不多不少地抽离出七根银铃索带,皆在她身周,顺着浮屠阵的方向飞舞,如此,便如一个大七级浮屠阵中又含了一个小浮屠阵。
众人又紧张起来,不知会有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