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中的孙垚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有疼爱她的母亲和继父,外公外婆,还有跟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她跑的林小小。
她在前面跑,林小小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气喘吁吁的说:“姐姐,你慢点,我快跟不上了。”她回过头,面对着林小小倒着跑,时不时的用手指弹弹林小小被风吹动的细碎留海。
“姐姐,你坏,我不跟你玩了。”林小小一屁股坐在地上,撅着嘴巴气嘟嘟的说道。
“哟,这小嘴上可以挂个香油壶了。”她捏着林小小撅起的嘴巴,笑嘻嘻的说。
林小小气哼哼的把头扭向一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猛的站起身,拍拍屁股就往前跑。边跑边说:“哈哈,姐姐是个大笨蛋,我赢了……”
坐在旁边喝茶的外婆满脸笑意的说:“小小真是个鬼灵精……”刚从里屋走出来的外公,也一脸笑意的说:“小小是个人精呢,但还得垚垚让着她啊……”
突然画面翻转,她看见屋子周围挂满了白帆,堂屋的正中央,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木,母亲抱着林小小趴在一边哭的声斯力竭。旁边的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们,时不时劝上两句。她知道棺木里躺的是她那善良的继父,她也知道她的家又要散了。
没过多久,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母亲告诉她那是她的亲生父亲。接着母亲就把一脸不解的她拥在怀里,声音颤抖的说:“垚垚,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我一个人养不活你和妹妹俩,小小还太小,又没有了爸爸,但是你不一样,你爸爸还在,我把你托付给他我放心。垚垚,你要原谅妈妈,妈妈没有不要你,我只是无能为力……”
她就这样在母亲依依不舍的注视下,跟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去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家。
忽然,画面再次更改。
冬至,弦月当空,寒风呼啸。
深夜十一点,她穿着陈旧的棉袄,跪在门外冷的瑟瑟发抖。屋子里的人,早已熄灯入睡,忘了还跪在门外的她。
就在她正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来。她的父亲披着宽大的棉袄,打着哈欠喊她进去给她的继母道歉。
她不过在早上饿极了的时候,拿了桌子上的两毛钱,去小卖部买了包方便面而已。小卖部老板看她可怜,就把原本五毛钱一包的方便面,便宜卖给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手脚冰凉的站在床边,低着头,声音颤抖的对躺在被子里的女人一句一字的说。
在她说了十多声“对不起”后,那个女人才从被子里抬起头,轻瞟了她一眼说:“声音大点,我没听清楚。”
她咬着牙,强忍着眼泪,声音颤抖的又说了句“对不起”。而她的父亲就坐在一边的竹椅上,沉默的抽着烟。
她恼,她怒,她心里撒满了恨意的种子。恨继母的刁难和狠心,恨父亲的漠视和纵容,恨母亲的抛弃和懦弱。
仇恨的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熊熊的怒火越烧越旺,就像有人活生生的破开了她的心脏,凌迟了一百多遍,然后再撒上一大把盐,放在火上炙烤。疼的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孙垚孙垚……”谁在唤她,她听的不太真切。
“快醒醒,孙垚,醒醒……”周寒筠急切的在她耳边说。
她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怎么都睁不开。
她听见旁边嘈杂的声响,车厢里的人七嘴八舌的说道:“这姑娘咋的啦……”
“莫不是癫痫犯了……”一个中年大叔疑惑的说。
“不太像,癫痫不是这种症状……”旁边一个医生模样的小青年说。
“我们已经联系了前面站点的医生了,马上就到站了……”火车上的乘务员说。
“唉,希望她能撑的住,别出人命才好……”另一个乘务员说。
此时,她正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周围光秃秃的,没有活物,她想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她抬起脚一步步往前走,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星点微亮的灯光,就像她曾在午夜十二点看到过的白月光,温暖又柔和。她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姐,你做的饭真好吃……”林小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过头,又什么都没看到,四周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想刚肯定是错觉。
她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快接近灯光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喊她“土妞”,她恼怒的大吼一声“我不是土妞。”接着就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噢,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周寒筠在一边心惊胆颤的说。
“我怎么了?”孙垚疑惑的问。
“你还好吧?有没有哪不舒服的?”周寒筠一脸担忧的问。
孙垚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一脸不解的说:“没有啊。”
“真没有?”周寒筠又问。
孙垚点点头,没说话。
“喏,看看吧,看你现在的鬼样子,人家拍恐怖片的造型都没你这么惊悚。”周寒筠拿着手机打开自拍相机对着孙垚说道。
手机画面里的她,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嘴巴微张,咬破的嘴唇,还在流血。血顺着她的嘴角,划过下巴,滴到胸前,把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她抬起头,就看到车厢里的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其实她是知道的,她每次做梦梦到不好的事情,都喜欢无意识的咬嘴唇。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往往嘴唇已经被她的牙齿咬烂了,开始流血。她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她这个习惯从来没人知道而已。可现在,被这么多人看见了,就像她理藏了多年的秘密,被别人公布于世一样。她心理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烦躁,只好窘迫的把头扭向一边,对着车窗玻璃。
“擦擦吧。”周寒筠递给她一包湿纸巾,没什么表情的说。
孙垚没回头,拿着他递过来的湿纸巾,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哎,你刚才到底怎么了?我叫了你好久你都不应?”周寒筠小心翼翼说。
“没事,做恶梦了。”孙垚平静的说。
“不是吧,什么恶梦,这么狠。你把你嘴唇咬出血了,你是不是梦到坏人了,然又把自己的嘴巴当成坏人了?”周寒筠一脸好奇的问。
孙垚没接话,低着头沉默。
周寒筠又问:“你真没事啊?前面快到站了,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孙垚一脸烦躁的说。
“还是去看看吧,你嘴巴上的伤口也要清理。”周寒筠好声好气的说。
“我说了不用。”孙垚瞪着他说。
“你属夜叉的啊,这么凶。我特么的吃饱撑着,真是好心没好报。”周寒筠气狠狠的说。
孙垚现在心里很烦躁,有种抓狂的感觉,她很想大吼一声,想动手打人。
之前医生说她有轻度躁郁症,平时得特靠药物压制。但是,如果想完全康复,还得靠她自己。她这是属于心理上的疾病,只有她自己心里完全放下才能得到治疗。
她拿出包里的“晕车药”,按照医生所说的药量,就着嘴巴里的口水,拼命的往下咽,卡的喉咙发疼,也不喝水,自虐一样。
其实这晕车药,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晕车药,而是控制躁郁症的药丸。躁郁症说通俗点就是“精神病”,孙垚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得了这种不好的病,所以她就把它和晕车药调包了。
吃完药她就偏头看着窗外,周寒筠坐在一边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前方到达站是石河子站……’车厢的广播传来播音员响亮的声音。
孙垚趴在桌子上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留在车窗玻璃上的,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蝴蝶轻扇着翅膀,在玻璃窗上飞来飞去。她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光韵,明亮又温和,撇弃了之前的空洞,有了生机,就像久违的枯木,遇上了甘霖一样。
突然一道粗犷的男声,打破了孙垚这一刻的美好。
“病人在哪?”之前乘务员联系的医生问道。
车厢的工作人员从后面跑了过来,指了指孙垚一脸疑惑的说:“哎,你没事了?”
孙垚收回视线,对着乘务员点点头。
“真没事么?你看起来很不好哎,这是我们帮你联系的医生。”乘务员指着旁边的医生说道。
孙垚淡淡地说:“不用,我刚刚只是做了个梦。”
乘务员又问:“你身体没有哪不舒服么?”
孙垚说:“我很健康。”
另一个乘务员走过来说道:“可你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你要去哪?”
孙垚不耐烦的说:“伊犁。”
之前那个乘务员又说:“从这到伊犁还有好远的,如果你要是再在半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太好了。所以你还是下车跟医生去医院看看吧。。”
孙垚重复道:“我很健康。”
后面跟来的护士也开口说道:“你有哪不舒服你要说不出来,不要藏着掖着。什么都没有一个好的身体重要重要的。”
全车厢的人都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孙垚,好像她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所以才藏着掖着怕别人知道一样。
她瞟了那个护士一眼,冷冷的说:“我没病。”
乘务员和医生看她这么固执,也不好再开口,于是就对周寒筠说:“小伙子,你媳妇不听我们劝,你帮忙劝劝啊……”
周寒筠一脸窘迫的刚想开口说,孙垚不是他媳妇。
那个护士嘴快的抢先说道:“是啊,快劝劝你媳妇,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要因为坐趟火车而没了命……”
那个护士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周寒筠只好尴尬的把头扭向一边,他看着整个车厢的人都盯着他看。他真的是有苦难言,唉,就这样被误会了。
“哎呦,你们要不要下车啊,火车马上要开动了,别耽误了别人的行程。”乘务员不耐烦的说。
孙垚瞪着那个乘务员,声音清冷的说:“我都说了我没病,我买的全程票,你让我半路下车,车费退我吗?”
孙垚真的搞不懂,她身体好好的,为什么他们都有种她看不到明天太阳的感觉,她又开始有点烦躁。
那个乘务员顿时一噎,她身后的另一个乘务员连忙说:“姑娘,相信你也知道火车开动后,车票是不能退的。但你是特殊情况,可以申请退票,不过需要医院证明,有点麻烦。我们并没有赶你下车的意思,而是希望你能以身体为重。”
周寒筠偏了偏头就看到孙垚那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嘴唇,刚开始还没有红肿,这会肿的跟个猪腰子似的。因为她刚才开口说话的原因,嘴唇又开始在流血了。
“下车。”周寒筠拉了孙垚一把。
孙垚恼怒的甩开了他的手,坐着一动不动。
周寒筠瞪着她说:“你想毁容么?”
孙垚刚想说关你什么事,结果牙齿不小心碰到了咬破的地方,她疼的龇牙利嘴。
周寒筠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拿下他和她的行李箱,推着就往外走。
孙垚连忙站起身,去追箱子。
哪知他个高腿长的,再加上有人帮忙往外推。她追到他的时候,他俩已经下火车了。他们刚下火车,火车门就立刻关上了。
她心里正烦躁着,哪知他倒好,拉起她的行李箱就走,她更怒了,大声的骂道:“劳资票都买好了,他们让我下车,你特么的还来帮忙推箱。”
孙垚以前从来都不说脏话的,这次真的是气极了。只是她吼完了这嗓子,心里的烦躁感也已经退了下去了。
周寒筠没理她,径直走到一边问被乘务员叫来的医生有没有消炎消肿的药。那个医生没说,给了他一瓶消炎药和一袋棉棒。等他走远了,那个护士小声的嘀咕道:“他女朋友的脾气可真烂。”
他走到孙垚面前,晃了晃手里的消炎药水和棉棒问道:“是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孙垚这会气早消了,她也觉得自己刚刚有点过份。不好意思的从周寒筠手里拿过消炎药水和棉棒,对着手机抹了起来。擦完药,站台就剩他们俩人了,刚刚的医生和护士早走了。
周寒筠拖着行李箱说:“走吧。”
孙垚小声的问:“去哪?”
“去哪都比站这好。”周寒筠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