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国
朔帝两年,孟冬十月,仅是初冬,气候却是彻骨的寒。
一处宫宇,牌匾上写着的【清兰宫】三个烫金大字已被一层厚重的冰霜所覆盖。
宫苑无人打理,目及之处,只见得杂乱不堪的院落以及遍地寥落的枯草。
宫墙旁的老梧桐树上挂着的几片枯叶随着冷风的吹过轻轻摇曳,似要从枝头掉落,却依旧把枯枝抓住,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雪花零零散散的飘落,却没有一丝美感,更为此处添了几分死寂、悲凉。
灯火的光芒忽明忽暗,照着这间偌大空荡的屋子。
光亮所及之处,蛛网遍布,尘埃满地。
寒冷潮湿的空气中隐隐带着点霉味儿。
李梓歆坐在床角,身上裹着一条单薄的破棉絮,整个身子紧紧的蜷缩在一起,头发蓬乱披撒,面色惨白如纸,嘴里模模糊糊地说着胡话。
“小主……”
锦瑟放下手中的汤药,担忧地抚上自家小主的额头。
烫得厉害,自己托人买的草药熬成的汤给小主服下后并未起到半分作用。
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小主就没命了,看来如今只能去求皇上。
希望皇上能看在自家小主和他多年的情分上救小主一命——这也是唯一的希望。
“小主,你等着,奴婢这就去求皇上给你请太医......”
锦瑟神色满是焦急,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别……别……”
李梓歆意识有片刻清醒,无力地向跑远的锦瑟唤道。
她知道自己怕是熬不过今晚了,况且就算去了他还会管她吗?
一个为了权势将她的亲人都尽数杀尽的冷酷帝王,怕是巴不得她就这么死了吧。
李梓歆苦笑着摇摇头,头又开始昏了起来。
“呵......璟朔......”她喃喃低语,靠着墙壁绝望地闭上了眼,意识也渐渐模糊……
~
金銮殿。
新后上位,正在举办隆重的庆典。
文武百官身着朝贺礼服,向着高位上的皇上皇后道贺。
太后坐在一旁满脸慈祥。
这时,从殿外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宫女,还未及殿上便被侍卫拦下。
那宫女挣脱不开,只得朝着高位上的人疾声呼道:“皇上!求皇上救救我家小主,小主......小主得了风寒,引得旧疾复发,又无药医治,快不行了……”
锦瑟说着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言辞中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悲伤。
坐在高位上的璟朔闻言,握着酒杯的手轻微一颤,有些许酒水洒在他暗红色的锦衣上。
原本喧闹的大厅随之安静,群臣神色各异,都止住了谈笑,望向殿门。
“放肆!你是从哪宫跑出来的贱蹄子?竟敢在这大殿上如此喧哗?你的短命主子难道没教你这宫中的规矩吗?如今是本宫的大婚之日,提个将死之人也不嫌晦气!你们两个,还愣着做甚?快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本宫拖下去,赐一丈红!”
新后秦静毓蓦地起身,怒目圆睁地瞪着锦瑟。
锦瑟一听,吓得身子一颤,刚才拦住她的侍卫已一左一右将她架起向着殿外拖去。
璟朔看着秦静毓的举动,眼中闪过浓浓的厌恶:“够了!把那宫女放了,朕去看看!”
说罢一挥衣袖,也不顾他人的看法,径直起身走出宫殿。
谁也没看到,他藏在衣袍里的手已被指甲掐出血来。
锦瑟听了暗庆自家小主有救了,跟着璟朔向着清兰宫的方向走去。
“皇帝,有些事......”
璟朔止住踏出殿门的动作,眸色微深,一字一顿道:“朕知道分寸,不劳太后费心。”
“皇上……母后,皇上怎么能这样!”
皇后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太后原本慈祥的脸倏地变得阴冷,殊不知手中的佛珠线已经被她弄断,珠子一颗颗滚落在地上。
“哼,但愿皇帝不要让哀家失望。”
“母后……”
皇后本想着太后能为她做主把皇上叫回来,可谁知太后完全不理她。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忽视,并且是在她的大婚之日。
她是朝阳国的长公主,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没想到今日竟受了这等委屈之事。
“好了,好了,婚也成,礼也尽了,皇帝事后会给你个交代的,快回你的凤祥殿好好呆着等着皇上吧,其他人也都散了。”
太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身旁的宫女耳语几句,不再理皇后,起身离开。
皇后看着人群渐渐散去,面色气的铁青,看向清兰宫方向的神色越来越怨毒。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我面子又能给我个什么交代?去!给我查查那宫女的主子到底是何人,再派些杀手,若是那人已病死就罢了,若是还活着,定不要让她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是!”
秦静毓身边的侍女恭敬地欠了欠身,朝殿外跑去。
~
清兰宫。
李梓歆隐约听到屋外有人的声音,以为是锦瑟归来。
她尽力想要睁开眼,但眼皮却沉重得要命。
浑浑噩噩的喊了一声,却又再度陷入昏睡。
璟朔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儿,手紧紧拽住衣袖才忍住没有冲进去抱住她的冲动,但眼中还是闪过一抹担忧和懊恼。
“皇上吉祥。”
“苏嬷嬷,你来这儿所为何事?”
璟朔看了看她身后跟随的人,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
“皇上仁慈,太后娘娘怕您下不去这手,特地遣老奴来......”
“母后可真为朕考虑的周全。”
“哼,皇上早该清楚,东陵能在您继位的几年间有如此繁盛之况,除了于您,更是因太后娘娘顾全大局的缘由,皇上也及弱冠,应该知道世事轻重,不要为了一区区女子而因小失大。”
苏嬷嬷闻言,冷笑一声,言语中的警告意味毫不掩饰。
向征性地对璟朔行了一礼,带着众人向着屋内走去。
璟朔闻言,原本松开的手掌复又捏紧,眸中黑色更深。
~
“小主——!”
赶来的锦瑟看着院内人的动作,心中大骇,刚唤出一句,却不想颈上一痛,直直昏倒在地。
~
『砰!』
老旧的木门被苏嬷嬷一脚踢倒,地上的尘埃被尽数溅起,和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向着她袭来。
苏嬷嬷十分厌恶的用手将气味挥散,终是万分不情愿地踏入那破败的屋子。
屋内的李梓歆被响动惊醒,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借着昏暗的光亮看向来人。
“前皇后李氏,太后娘娘听说你病得厉害,特意叫老奴送来一些宫中治病的名药,药效也是出奇的好,她还特意吩咐了必须要老奴看着您喝下去,老奴这就叫人伺候您把药喝了。”
说罢也不待李梓歆应答,自袖中拿出一颗黑色药丸,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自苏嬷嬷手里接过药丸,在木桌上倒了杯水,将药丸丢进去,药丸不一会儿便融尽。
随后,李梓歆隐隐感觉到有人的脚步在慢慢向她靠近,接着下颚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扼住。
充斥着浓烈腥辣与苦涩味的液体被一股脑得灌入她的口中。
她本能的伸出手要去阻止,因为她知道喂给她的这杯水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太后本就看不惯她,如今她命悬一线,她不盼着她死难道还会同情她给她治病的药?
她尽力想要将液体吐出,可还是有一些顺着喉咙流向腹中。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闭上眼时,余光突然瞥见门外不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
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猛地挣脱喂药人的束缚,跌下床,向着那身影爬去。
皮肤被粗糙的地面擦出累累伤痕也不顾及。
“朔......朔……救我......救救我......”
她满脸泪横,声音嘶哑得变了调,苍白的嘴仍旧一张一合,想要伸手抓住那人,手还未伸出却又被人架住,重新拖回床上。
苦涩的药水再次灌进口中,她却不再挣扎,顺从地将其喝下,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外面的人——那个从始至终一直无动于衷的人。
是他授意的对吗?不然为何到了如今,他都不来阻止?
“哼,救你?皇上今晚要与皇后娘娘共度良宵,此时不过想要亲眼见到你这个心腹大患被除去才会心安罢了,他会管你?”
意识朦胧时,苏嬷嬷的话冷冷传来,如一根厉刺狠狠插进心里。
也将她的最后一丝期望,生生揉碎。
皇后......共度良宵......真是......很好......
就连嘴角自嘲般的笑也越发显得苍白无力。
苏嬷嬷见李梓歆已将药水全部喝尽,满意的点点头,招呼着众人离开。
行至门前,望一眼屋内毫无生气的人儿,轻蔑一笑:“李氏,你好自为之。”
不久,许是因为药力的作用,她原本就不太清醒的意识更加模糊。
细密如蚁蚀般的痛也随之而来,噬骨钻心,一次次冲击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喉头也涌上一股腥甜,却是本能的,极力将这血腥味压下。
守护她最后的骄傲——再脆弱也不能在他面前。
她艰难的抬起头,透过微弱的烛光看向屋外,璟朔见她如此,侧身向身边的侍卫吩咐了什么,便不再看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噗——……”
像是击溃了她最后的倔强,一口黑血自李梓歆的嘴里喷出溅在棉絮上。
棉絮上立刻开出了一朵暗黑色的血花,犹如冥界的曼珠沙华,妖异,凄凉。
剧痛袭来,撕裂了她最后一点逞能,意识也渐渐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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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院内众人已然走远,自清兰宫跳出几道黑色身影,领头的人肩头似乎扛着什么东西,他们踩着屋檐,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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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兰宫一处隐蔽的角落,突然走出一名白衣男子,他望向那群人离开的方向,眸子危险的眯了眯。
“呵......昔日辉煌一时的宫殿,如今竟是这般惨象,璟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