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先前的想法,我以为受伤的大概是二0二五号的人,他们等不及救护车来,急着先下去。我这么想着,随手关上栅门,就要过去。”
二O二五号的门廊灯没开,但是正门开了十厘米左右,屋里透出灯光来。葛美小心不发出声响地关上栅门时,发现屋里行人走过那道十厘米的光亮空间。
“我真的看见人影闪过。我是没听到脚步声,但是看得很清楚。”
葛美这时看到了人影(正确说来是腿影),关于这一点究竟是她看花了眼,还是二O二五号这时真的有人在,成了命案调查开始时的一大问题。
葛美回到自己家,发现在成衣厂跑业务的丈夫一之已经先到家。她问丈夫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没有,他说他在看电视,没有注意到。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告诉他走廊和电梯里有血迹。他平常和我一样,都是很晚才回家,可是今天十一点多就回来了。他说他一直待在屋里,只有凌晨一点时到中栋门厅的自动售货机去买香烟,那时电梯地板是干净的。因为风雨实在太大,我也无意打开窗户探看救护车停在哪里,何况大楼住宅的窗户平常就很少开开关关的。”
千美新城管理公约第三十条规定,住户应使用专用的换气口换气,避免长时间开窗;阳台上严禁晒棉被。可是十楼以下的低楼层住户经常违规,管理委员会常常讨论这一问题。
这天晚上,西栋十二楼又有一户违反规定——就是住在十二楼二十五号,亦即一二二五号的金义男一家。之前葛美听到的救护车就是他们家呼叫的。
金义男一家四口,义男在金融公司工作,太太秋江,儿子博史读高三,女儿彩美读初三。凌晨两点左右,两个准备考试的儿女都还没睡。金义男夫妻已经入睡,却被彩美的尖叫声惊醒。
“彩美的尖叫声把我惊醒。我还躺着,心想是怎么回事,只见彩美冲进房间来。”秋江说。
彩美说刚才有人从楼上摔下来。金义男夫妻大惊,赶紧下床,冲往客厅。彩美和博史本来在各自的房间看书。后来彩美准备睡觉,想看一下气象预报,于是到客厅打开电视。他们兄妹住的是位于一一二二五号东南侧的两个房间,和父母的房间隔着走廊相向。除非经由走廊,各个房间并不相通。
这时金义男一家的记忆有些微妙的差异,我们就以彩美的证词为主,追溯他们一家当时的反应。
彩美看完书,想确定一下天气状况再上床。就她记忆所及,这时还差五到十分钟才到两点。因为KBS电视台的“大雨特报”每隔一小时在整点播出,她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打开电视。但是新闻还没开始,电视画面是静止的天气图,伴随着轻音乐。
彩美走到客厅窗边,想看看天空的模样。她很讨厌打雷,因此这时显得有点神经质。六月二日是星期天,但是星期一就有她最伤脑筋的数学测验,她这么晚还没睡,无非是在猛攻数学。可是不时出现的闪电和雷鸣,让她不太能专心,心里直盼着雷雨能快快过去。
彩美拉开窗帘。就在她抬头往上看时,一个东西从上面掉下来,遮住她的视野——那竟是一个头朝下横着坠落的躯体。彩美尖叫着冲到父母的卧室。金义男夫妻和她一起回到客厅,义男穿着睡衣跑到阳台,抓着栏杆往下看。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我丈夫的睡衣一下子就湿透了。”秋江说。她记得在客厅窗边安慰吓坏的彩美时,电视还没开始播报大雨特报,天气图还是静止的画面。换句话说,这时还不到凌晨两点。
“有人倒在地上,”义男从阳台回到客厅,“你叫一下救护车,顺便通知管理员。”
秋江打电话时,觉察不安的博史也来到客厅。义男大致说明一下状况,要博史留在屋里,他自己下去看看。彩美已经吓哭了,秋江也一脸惨白。
“我心想只有留下博史稳住她们。”义男说。
博史也跑到阳台上。他扶着栏杆探出身子往下看,地面上有一个人影。千美新城的一楼都不是居住区,因此没有区隔各户住宅的专属庭园,只有一大片草坪,周围种着杜鹃花丛。那人就跌在杜鹃花丛之中,脸朝下,两手蜷曲。
秋江叫了救护车后,又打电话通知管理员。这个小区采用的是管理员常驻制,东西栋和中栋各设有管理员,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七点受理住户相关事宜。住户夜间如果有紧急事情,则打专线电话通知管理员。西栋管理员朴利明利明很快就接起秋江打来的电话。秋江大致说明了情况,并说她已叫了救护车,朴利明立即回话说他也出去看看。
站在十二楼阳台上的博史,最先只看到父亲,两三分钟后才看到管理员朴利明也急忙来到坠在地上的人身边。在此期间,没有其他的人经过或靠近现场。雨不停地下,闪电有如巨大的镁光灯在头顶亮起,雷声轰隆作响。博史数度抬头往上看,想知道那人究竟是从哪边的窗户掉下来的,却看不出个名堂。
义男和朴利明都撑着伞,却几乎没有作用。两个人都穿着睡衣,浑身都湿透了。
“一看就知道地上的这个人很年轻,”朴利明说,“他穿着短袖白衬衫和牛仔裤。我判断他已经没气了,便没有动他。
金义男和朴利明对这人都没有印象。
朴利明赶到不久,就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他为了引导救护车过来,离开了杜鹃花丛。
综合各方的证词可知,这段时间正是二零二三号的葛美在地下室久等电梯、发现电梯里面有血迹、回到二十楼自己家的时候。可是金义男从十二楼下来时没有碰到任何人,他坐的是二号电梯,电梯一按即来。
根据葛美的证词,她回到家时还不到两点。彩美打开电视时画面是静止的天气图,加上秋江安抚她时电视里还是静止的画面,因此坠楼命案应该发生在午夜两点以前。那么,年轻人坠楼和葛美回家,何者为先呢?这关系到在四号电梯内留下血迹的人,
究竟是在年轻人坠楼之前还是之后进电梯的。因此,必须调查午夜两点前后的电梯运转记录和电梯内监视器的录像画面。运转记录方面,二号电梯在午夜一点五十七分三十秒时从十四楼降到十二楼,再直下一楼。这是金义男的使用记录,录像也确认了
穿着睡衣、浑身湿透的他拿着大型手电筒站在电梯门前的样子。二号电梯停在一楼后,两点零两分十四秒时停在二十楼的四号电梯开始下降,在一楼停留约四分钟后下到地下一楼,再升到二十楼。这是留下血迹的人和葛美先后使用电梯的记录。录像里显现出一个低头背对着摄像头的中等身材男子。影像是黑白的,看不出他衣服的颜色,大概是白衬衫黑长裤。由于角度的关系,也看不到他的脚边。他紧贴着仪控板站立,双臂交抱在胸前,像是保护自己一艘缩着身体。
电梯到达一楼后男子走出去,然后电梯继续降到地下一楼,葛美走进电梯。她好像看到地板上有东西,弯腰查看——大概就是她发现血迹时的情况。之后她按了楼层钮,直上二十楼。
这么说,先是有人坠楼,接着金义男下楼,然后可疑人物从二十楼乘电梯下楼并在一楼离去,最后葛美在地下一楼坐上电梯,到达二十楼时听到金义男家叫来的救护车的声音。那么,这个可疑的中等身材男子离开门厅、走进外面的雷雨中时,是否有人目击呢?
在一二二五号正下方一楼地面上的金义男没有看到任何人。管理员朴利明出门时曾听到电梯运转的声音。
“高速电梯的声音是比普通电梯大一点,很多住户抱怨连连。我走出家门穿过门厅时,确实听到了电梯的声音。”
这个电梯运转声大概就是从二十楼降到一楼的四号电梯发出的。走出家门朝着一二二五号正下方的地点赶去的朴利明如果慢走一步,很可能遇上电梯里的人。
还有,和金义男错开上到二十楼二O二三号的葛美,说她看到二O二五号屋内有人走动。如果她没看错,那么在坠楼事件发生后,二O二五号里面有人。不过这要到确认倒卧在花丛间、身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年轻人是从二O二五号跌落,以及二O二五号屋内还有其他尸体以后才会成为问题,所以我们暂且将这段证词搁置一旁,先回头看救护车赶到时的情况。
进入千美新城小区有三条路线。一条是进入地下停车场的专用车道,位于整个长方形小区的东北角,入口有栅栏,必须插入钥匙卡核对密码后才能通过。
葛美自己开车时便使用钥匙卡,如果是像当天晚上坐出租车回来,就得告诉司机通行密码,输入密码后即可通行。她下车后,司机再以同样的密码通过栅栏开车离去。很多住户都这样做,通行密码因此形同虚设,管理委员会也很头疼。曾经有人提议禁止住户以外的车辆进入地下停车场,却因大多数住户反对,问题就一直悬在那儿。管理委员会只好频频更换密码,这又导致住户必须时常更换钥匙卡而抱怨不停。
这个地下停车场的车辆出入问题,和前面提到过的千美新城小区是否对外开放的问题,事实上有着密切的联系。
“我们预定在发生命案的六月二日那天采取‘关闭’措施。”管理员利明说,“这个问题真的很棘手,每三个月召开一次的理事会议都要讨论。有时开放,有时关闭,一直没有定论。住户的意见也有分歧,各占一半,理事会也就无法取得多数决定。”
具体的“关闭”又是怎样的情形呢?除开通往地下停车场的路线,另外两条路线一由于都在地面上,后面我们将其统称为“地上路线”——的出入口都设有挂着禁止通行告示牌的栅栏。两条路线的柏油路面勉强能让两辆车会车,而且都没有将车道和入行遭隔开。
当出入口栅栏放下时,外面的车辆都无法进入千美新城小区。如果地下停车场也对外关闭,外人很难闯入小区,住户也可放心孩子在中庭绿地玩耍,这颇受重视小区安全的住户好评。住户当然可以自由出入地下停车场,而只要事先申请,快递人员、清洁人员和搬家卡车也都能利用通行密码进入地下停车场——如此做法乍看之下没有问题。
“其实也不尽然,住户外出时未必都自己开车,有时候也步行。问题最多的是自行车。”
住户专用的自行车停放场设在绿地里面。骑自行车的多半是儿童、妇女,而且常常是短时间内频繁进出。当禁止通行的栅栏放下时,他们必须下车从栅栏两边仅半米宽的空隙通过,往往和步行出入的入挤成一堆。另外,推婴儿车的妇女和坐轮椅的人也不易独力通过这个狭窄的空间。于是,有些小孩会推着自行车进电梯到地下停车场,从那边出去。虽然还没有发生过意外,但是住户对此又是满腹牢骚。有人觉得这样太危险,主张开启栅栏,让他们能够自由出入小区,但这又会引起其他麻烦。
先是可疑人物容易闯入小区,尤其是晚上,不是小流氓埋伏在暗处威胁晚归的妇女,就是闯空门的小偷和内裤大盗四处徘徊,还有外来的青少年在绿地上喝酒唱歌闹事。在一九九五年八月的开放期间,就有擅自闯入的一群青少年燃放烟花,炸伤经过的中年男性住户。
更麻烦的是,这两条地上路线可以衔接小区外的道路,一条从中栋经过西栋前面,在小区西边衔接外部;一条则从中栋经过东栋前面穿越小区东边。因此,外来车辆可以从东西两边穿越小区而去,等于把千美新城小区当成一条快捷路线。实际上如果开放通行,穿越小区的外来车辆便会明显增多。
“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可以这样走的。东栋的管理员在书店买到一本快捷路线图册,上面确实有穿越千美新城小区
这条快捷路线。真是想不到!”
这么一来,就不是单纯的住户问题了,而是整个社区规划的缺陷。虽然小区也曾提出几个基本的改造方案,但每一个都需要庞大的经费,而且可能得用掉大半的修缮公基金。迫不得已,小区只好时而开放,时而关闭,反反复复看情形采取对策。
话题绕远了,我们言归正传。六月二日凌晨两点坠楼命案发生时,小区的出人口是对外关闭的。朴利明当然知道这一点,因此当他听说已经呼叫救护车后,就问金义男救护车要从哪一个门进来,他好去开门。可是金义男说他不知道,因为电话是太太打的。朴利明立刻跑到中栋叫醒管理员,要他顺便拨打110报案。
中栋管理员李昭文和他太大房江记得浑身湿透的朴利明跑进来
说:“西栋有人跳楼自杀,已经呼叫救护车了,还没打一一零,你打电话吧。”
“是哪一户?”
李昭文到中栋工作才一个月,年龄和朴利明差不多,在工作上却算后辈。
“还不知道。像是年轻人,趴在地上,我不敢乱动,看不到他的脸。”
“死了吗?”
“完全不动,大概不行了。昭文兄,你能不能去打开东侧的栅栏?
我去开西侧的。”
李昭文交代房江后,跟着朴利明出门了。这时救护车的警笛声已能清楚听到,岛畸赶到东侧入口时,就看到红色的警示灯一闪一闪的。救护车已经来到了东侧入口处。
李昭文正要跑去开门的同时,东栋的管理员崔木茂也被救护车警笛声惊醒,飞奔出来。崔木茂三十二岁,是三个管理员中最年轻的。他和李昭文合力抬起栅栏,引导救护车开往西栋。李昭文告诉也跟着出来的崔木茂太太加奈最好留在管理室,好应付住户的询问。
“如果住户问起,我要怎么回答?”加奈问道。
“说是好像有人跳楼自杀就行。”
事实上救护车驶入小区后,各栋都有住户打电话到管理室询问缘由。听到各管理员的太太回答说“好像有人跳楼自杀”后,有的住户开窗探头往下看,也有的住户来到中庭绿地看个究竟。
独自留在西栋下面花丛里的金义男,看到救护队员过来方松了口气。他后退几步,以免妨碍紧急救护。这时朴利明也回来了。救护队员不久便站起来,问清朴利明是管理员后,就问报警了没有。
“人已经死了。你们动过尸体没有?”
“没有。”
“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吗?”
“可能是这栋楼的人……”
“这样子看不到他的脸。”
朴利明向救护队员说朗了事情经过。这时警车的警笛声由远而近,距离朴利明要李昭文太太通报一一O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
“我心想警方来得还真快啊,当下有种得救的感觉。我做小区管理员很久了,也经历过住户自杀未遂之类的伤害事件,但是在这样倾盆大雨的天气发生状况不明的命案,真的让我很不安。”
两名警察开着荒川北局的巡逻车来了。他们一下车就用大型手电筒照向众人,一同问道:“是你们报的案吗?有人打架受伤了,是吗?”
朴利明和金义男愣在那里。打架?怎么回事呢?中栋的李昭文夫人是怎么跟一一O报的案?
“不,不是打架。好像是跳楼自杀。”
两名走近前去的警察看到杜鹃花丛里的尸体时,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神情紧张。
金义男义男有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是第一回面对警察,但也清楚感觉到情况不对劲。警察不时观察我和朴利明的表情。本来救护队员还相信我们,但他们和警察谈
过话以后,气氛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金义男担心万一弄不好,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惹上嫌疑,于是积极地问警察是接到什么通报而来的。但是警察不予回应,只是确认朴利明和金义男的身份,让他们说明事情经过。其中一名警察用巡逻车上的无线电和局里联络。
这段时间还是下着倾盆大雨。金义男浑身发冷,虽说是六月,雨夜的气温依然低寒,他冷得下巴发抖牙齿打战。他担心自己这个模样,反而会被认定是心虚不安,只好紧咬牙关忍耐。
“应该是中栋的管理员李昭文报的案。”朴利明说完,准备去叫此时理应在管理室待命的李昭文过来,但是警察要他待在原地。
不久,又来了一辆警车。
“怎么回事啊,真叫人害怕。”朴利明说道。
原来,从千美新城打到一一一O报案的电话有两个。根据警视厅通讯指挥中心的记录,凌晨两点十三分接获一个报案电话,这是中栋管理员李昭文的太太房江打来的,她清楚地报出了千美新城、地址以及报案人姓名,还提到“好像是跳楼自杀。”
但是稍早,在凌晨两点零四分有另一个报案电话。最先赶到现场的警车就是根据这个电话出动的。报案人是女性,非常紧张,声音很小,语速很快。她只提到千美新城,没有报地址,被问及姓名时没回答就挂了电话。
她报案说看见有人打架受伤,几个人围殴一个人,有人逃离现场。这情况几乎和金义男及朴利明身处的情形相似。
荒川北局根据这两个仅相差数分钟的报案电话先后派出两辆警车,并且试图通知先行的警车要注意两个报案电话可能引起的混乱,但那时该警车已经抵达现场,警察都下了车,没接到这个通知。
直到先来的警察和局里联络以后,后出动的警车也抵达现场时,他们才弄清楚是两个报案电话造成的误会和混乱。
朴利明和金义男又是一惊。“不会是恶作剧电话吧。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还开这样要命的玩笑,我都快吓出一身冷汗了。”
救护车并没有要载走伤者的样子,警车来了两辆,一直站在十二楼阳台往下看的金义男博史有点担心父亲。他乘电梯下去时碰到也要下楼查看情况的住户。
住户知道发生的是命案后开始骚动。低楼层的住户纷纷开窗探头往下看,开始聚集在各栋的门厅,管理室的电话响个不停。
警察询问了博史一些问题。即使知道有两个不同的报案电话,警察的慎重态度依然没变,博史现在想起来还生气。“我说我妹妹看到有人从上面摔下
来,警察就质问我们为什么不先打一一零再叫救护车。真是莫名其妙!”
警察分头保护现场,其中一名用无线电联络荒川北局。朴利明等人移往西栋门厅,救护队员撤离。这时,必须查明死在花丛里的年轻人的身份。
朴利明先回家去换衣服,然后陪着两名警察查访十三楼到二十五楼的所有住户。赶到管理室打听情况的住户很多,西栋里面—团混乱。
千美新城规定小区的管理员必须是已婚者,所以朴利明当然结婚了,只是这时他的太太昌子正因为乳腺癌手术而住院。他们有个独生女雪美,二十岁,是短期大学的学生,当时管理室的应对工作由她独自负责。
“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是有点令人不安,但没那么可怕,而且警察都已经来了。”
雪美独自留在管理室时,二O二三号的葛美打电话来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刚才乘电梯时,看到四号电梯内的地板上有类似血迹的东西。雪美大惊,告诉葛美说警察正往楼上去,请她把这件事通报警察。
葛美挂掉电话,赶到二十楼的电梯间。此时,三号电梯正直直上来。她急忙按下往上的按钮,电梯在二十楼停下。门一打开,她就赶紧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里面的警察。警察改乘四号电梯,发现里面确实有血迹,但是已经紊乱,可能是这段时间住户上上瞎猜踩到了。警察立即封锁四号电梯,朴利明以手动方式让电梯固定停在一楼。
葛美是听到救护车和随后赶来的警车的声音,觉得奇怪,于是打电话到管理室。警察确认她的身份后,听她说二O二五号门前也有类似的血迹时,决定从二o二五号开始调查。
就在刚才葛美打电话给管理室后走向电梯间,再度经过二O二五号时,发现栅门还是敞开的,地上也有血迹,但是正门已紧紧关上。她觉得不对劲,告诉警察和朴利明她回来时这家的正门是开了约十厘米的缝隙。
葛美跟在警察和朴利明身后走向二O二五号。栅门确实如葛美说的朝走廊打开,地板上也有几滴像血迹的污渍,已经干了。
朴利明看到污渍后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就像听到电话铃响、直觉那是通报坏消息时的感觉一样,脊背感到一阵阴寒。”
二O二五号正门紧闭。警察问朴利明该住户是谁,由于没挂门牌,朴利明一时也想不起来。
“老实说我完全慌了,因为二O二五号的住户更换很频繁。”
根据管理规定,住户必须填写家庭人口总数、性别、姓名、年龄、亲属关系、职业和紧急联系人等详细资料,管理委员会据此制定住户名册。
“有人认为这是侵犯个人隐私,不愿详细填写,对此管理委员会要求至少也要写上户主姓名、同住人数和紧急联系人等信息。西栋这边的住户名册是我整理的,每一户的资料虽然都看过一遍,但毕竟户数太多,再说也不是所有住户都和管理室密切来往,我自然就只对交情较好的住户比较有印象。”
朴利明对二O二五号没什么印象。
“二O二五号就是我前面说的那种让人感觉不祥、无法长住久安的房子。最初的买主才买了一年就脱手了,他原来是打算转手获利的,结果碰上房地产不景气,不但没赚钱,反而赔了两成。但他还算卖得早,因为房价后来跌得更惨。”
二O二五号的预售价是一亿零七百二十万元。房主开价要卖八千二百五十万,最后以八千一百二十万成交。
“买家是一对新婚夫妻,让人很惊讶:他们哪来买房子的钱?”
其实这对年轻夫妻家境相当殷实,资金方面毫无问题。
“可是也不知哪里不对劲,他们搬来没多久就离婚了。”
小夫妻在搬进来半年后离婚,房子归太太所有,而她也只继续住了一年就卖掉了房子,此时的售价为七千二百五十万。
第三次的买主就是现在的住户李信治。
“李信治先生……奇怪,我就是想不起这位李先生的名字。如果挂了门牌,我大概立刻想得起来吧。”
朴利明左思右想,告诉警察他只记得,这家人大概是一对四十多岁的上班族夫妻和一个上学的小孩。
“那么死在下面的年轻男子并非住在这里?”警察问。
朴利明没有把握,只好回答说说不定真的是这样,自己不太清楚。
“不管我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见过李先生。我倒是见过李太太一次……就是在办手续的时候。印象很模糊,反正看起来就是那种很老实、不会惹麻烦的住户。实在很难相信那样的人家会发生有人摔死的事件。”
无论如何,只有进去看看才知道。朴利明按了对讲机。
他又按了第二次、第三次,都无人应答,只听见从紧闭的门里传来对讲机的响声。
“警察把耳朵贴在门上,想确定里面是不是有其他声音。”
门没上锁,轻易就打开了。朴利明夹在两名警察之间走进屋里,葛美在走廊上等候。
“我回头一看,葛美小姐站在那里一副快要哭的样子。我心想,她跟事件没什么关联,早点回家去不是更好吗?”
“对不起,李先生,”朴利明喊道,“我是管理员朴利明,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没有应答声。
“我很害怕,不停地喊。玄关收拾得很干净,鞋柜上空无一物。墙上也没有挂画。只有一双女用雨鞋整齐地摆在脱鞋子的地方。”
二O二五号四室二厅,室内面积一百零一点二四平方米。一进玄关是一条过道,过道尽头是十五叠大的客厅和饭厅。过道右边是厨房和两个房间,左边是浴室、一间和室和另一个房间。客厅、饭厅和房间里都铺着木地板。
“过道和客厅之间有拉门,但门是开着的,因此站在过道上就可以看见客厅中央的情况。那时屋里开着灯。”
朴利明记得客厅、过道和浴室里都开着灯,三个房间的门都关着。和室的纸门和浴室的门是敞开的,但是和室没有开灯。
“这房子向西,所以客厅的窗户也向西。当时窗户和纱窗都开着,风雨直接灌进客厅,蕾丝窗帘的下摆被风吹得离地板有一米高。”
警察问朴利明房子的布局情况,朴利明就记忆所及说明后,他们沿着过道开始查看两边的房间。
“警察拿着手电筒查看没有开灯的房间。我说电灯开关就在门边,他们说保持现状就好。大概是怕破坏现场吧。”
朴利明看着一名警察走进客厅突然站着不动,就在他呼叫同事的同时,另一名正在查看和室的警察也大喊起来。
“啊呀,这里也有一个,那警察大声说。我则吓得膝盖发抖,几乎站不住。”
警察神情紧张地回头喊朴利明。朴利明伸手扶着墙壁走过去,但立刻缩回手。他想到不能乱碰乱摸。
“手电筒照在榻榻米上,房间很乱,中央摊着棉被。我随着手电筒的光线看过去,看到一条小小的垫被上面是一床罩着白纱被套的毯子,下面伸出一只像是紧抓着垫被的右手,指头扭曲。手电筒照在毯子上方,可以看到另一边的下面突兀地伸出穿着浴衣的两条腿,肤色惨白,瘦得皮包骨。”
警察没有走进去,只说那像是老人的腿,并问朴利明那是不是李家的人。朴利明早就吓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记得李家有老人。我对李家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对警察真是过意不去。”
警察扶着朴利明的手肘让他站稳,领着他走向客厅。在拉门前三个人都停下来。
“天花板上的灯亮着,根本不需要手电筒,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宽敞的客厅里,大屏幕电视和组合音响占据了南面的墙壁,旁边是泛光的玻璃矮柜。左边是一组沙发和茶几,右边是餐桌和四把椅子。民俗风的榉木柜子占据了北面的墙壁。地上没有铺地毯,光秃秃的地板上趴着一个像胎儿般缩着身体的女人。
“警察蹲下,检查她的脉搏,但连外行的我也看得出来没救了,因为她的后脑已碎裂,一片鲜红。尸体旁边并没有流很多血,但有些摩擦的痕迹。她长袖衬衫的领口一带漆黑一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血污渗染的。”
蕾丝窗帘随着强风翻扬。朴利明望向阳台,那里也倒卧着一个男人。
“他上半身在落地窗外,好像想拼命爬到阳台上,但爬到一半就筋疲力尽了。可是地板上有血痕,像是人被拖拉着留下的,因此警察判定他不是自己爬过去,而是被人拖过去的。他的脑袋也被砸碎了。”
朴利明说,直到今天这都还像是做梦一样。
“说做梦,还真像是白日梦!就像你以为是去打扫一间空房,可是一打开门,却看见两具脑袋碎裂的尸体倒在随风翻飞的窗帘下。”
警察谨慎地要朴利明确认两具尸体的脸。他鼓起勇气看了一下,都是陌生的脸孔。
“两具尸体都是闭着眼睛的。要是他们都睁着眼睛,我大概会吓得落荒而逃。”
警察问死者是不是李夫妻,朴利明说不知道。年龄是有点符合,但是脸孔无法确认。
“阳台上风雨大得几乎让人抬不起头来。有一块不知做什么用的蓝色塑料布铺在地上,四角都用盆栽压着,风几乎要把盆栽吹走。”
他们三人没碰现场,返回大门口。一名警察留在现场守候,另一名警察催促留在走廊上的葛美赶快回家后,和朴利明一起回到管理室。警察随即打电话联络警局,朴利明则翻查住户名册。
“二O二五号登记的确实是李信治一家。”
户主李信治,四十一岁,在机械制造厂上班。太太静子,四十岁,在衣料店上班。长子孝弘,十岁,就读于私立野川学院小学部。迁入时间是一九九五年四月一日。
“在二O二五号客厅遇害的男女,年龄和李信治夫妻符合,可是我无法辨识长相。”
看来只有请认识李信治夫妻的邻居来确认了。朴利明感到既无奈又愧疚,只能在管理室待命。
“这时办案人员陆续赶来。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弄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只是照着他们的吩咐行事……而鉴定人员真的就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穿着蓝制服。当时,我感觉就像在看电视一样。”
从凌晨两点四十分到三点的二十分钟里,继荒川北局刑事科之后,东京警视厅机动搜查队和鉴定科的人也赶到千美新城。负责接待的朴利明确实也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这场暴风雨中的大搜查。
凌晨三点半时,警祝厅搜查一科第四组的刑警也来到现场。当时虽然不打雷了,但是风雨更大,要赶到现场非常辛苦。
最后抵达现场的是东京地检处的检察官,那时葛美正好在两栋的门厅看到他来。
葛美的丈夫一之说在家里等也不是办法,支她出去看看。可是二O二五号有警察留守,别说是进去窥看,就是经过门前的走廊都不行。骚动范围继续扩大,邻近的住户都跑到走廊上,他们七嘴八舌地讲了半天,还是弄不清楚状况。于是,葛美决定先到一楼的管理室去看看。
“管理室里也有警察,我看见朴利明先生,但没办法和他讲话。我看着围在警车周围的人群走到大门口时,遇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人下出租车,有人撑伞过去接他,他快步走向西边的花丛。”
一之说发生了命案,便来了一大帮警察,可是葛美不这么认为。
“那入的气势和警察不一样,感觉地位较高。”
葛美是公关杂志的编辑,却爱看推理小说。她看过不少以检察官为主角的推理作品。
“我告诉我丈夫那人不是警察,他一定是检察官。”
一之吓了一跳,问检察官为什么来命案现场。葛美想着推理小说里的情节……
“发生大命案时检察官就会来——我这么回答时越想越害怕。先前在二O二五号门前等候时也很担心,我直觉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许多……难怪朴利明的脸色惨白如灰。
葛美想到自己家离现场这么近,觉得有点恐怖,恨不得早点弄清真相。
但是就连管理员朴利明也置身于一片混乱当中,他不仅不知道二O二五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最重要的一点“死者是谁”也弄不清楚。
“再说那个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四名死者都不是李信治一家的人。我哪里想得到呢?住户竟然在我不知不觉间悄悄换了人,真是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