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化学课是在下午，可是为什么呢，老吴一大早就来到了教室，看见他寻找的目标后可以说是气急败坏地喊道：“王可、李书明，你们两个马上给我到办公室来！”
“怎么回事？”我用疑惑的目光向正在和我聊天的李书明询问，却只得到像镜像一般同样疑惑的目光。看到老吴转身走开，我们两人也只好站起来向办公室进发。刚出门，便看到班长背着书包正要进去。她看到我们，又看看走在前面的老吴，仿佛犹豫了一下，而后转头问我：“……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和班长发生了一点小摩擦，不过不妨碍我回答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大概就是作文上的那些事，所以要被喊去办公室了。”
因为老吴和李书明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我没再和班长解释什么，小跑两步跟上去。这时我想起了昨天下午放学后的事，不祥的预感一下便膨胀起来。
“不是吧？”我现在的心情惊讶中带点惊恐，再怎么说昨天下午那种时候发生的事情今天早上被知道也太快了，更严重的是，被知道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从前天李书明那篇作文被批评的情况就可见一斑。
“估计是知道了。”李书明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我的担忧，小声耳语道。从他一脸凝重的表情看来他也没能想出什么对策。
怎么办啊？
“看来你们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着都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刚到学校还背着书包就站在一旁看着老吴走过去的程平乐边说边朝我们耸耸肩：“这次我就不帮你们了，自己加油吧。”
我没搭理他，心中默默表示着不满：“什么‘这次’，这方面问题你哪一次又帮过什么了？”
一转弯，刚才走过的同学都看不见了，眼前就是办公室的门，望进去就可以看见刚来不久的老师们正收拾着一会儿上课需要的东西。而他们看见一脸怒气走进去的老吴，不由得都楞了一下，而在我们走进去后，还在看着的也就只有历史老师和另一个不负责我们班的老师了。这也好，看的人少点我也会觉得稍微轻松一些。再看看李书明，他虽然看起来并不担心什么，却不是因为考虑好了该怎么办，而是一副“我败了”的缴枪投降的表情。在老吴转身之前，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没关系的，我们没错不是吗？”
我笑了一下以示明白。不过如果说我心中一点担忧都没有并不现实，对方是老师，在学校中面对学生的权威可以说是绝对的。从我们被叫进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我们有没有错的问题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站在当事人的角度说这句话的无奈与凄凉我算是体会到了。
接下来，便是煎熬的两小时。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军训时，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地站在办公室里，看见旁边的老师进进出出。我和李书明在整个过程里基本就没说过话，只有老吴一个人在那儿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所有我想到的我想不到的大道理和批评在两小时内我都听了个遍。大概从一开始我和李书明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撑过去就是胜利。至于是什么人看见了昨天的我们，又是怎么传到老吴这里的这些问题，已经无关紧要了。
终于，在第三节课上课铃打响的时候，有个老师走过来，先看了我们一眼，再像没事人一样做出不经意的样子问老吴：“吴老师，你这节课不是我们班的吗？”
“啊，我马上就去。”听到这个回答，那个老师没再逗留，而老吴也算想起了自己还需要上课这个事实，落下一句话就拿起书走了出去：
“先回去上课，下午再说！”
走进教室的时候，我们引起了不少同学的注意，还没走回座位，老师就走了进来，看来是语文课。这个被同学们戏称为“孔乙己”的老师并没有能力也没有想法整顿语文课上混乱的秩序，四处都是同学们私语的声音，比平时还多了许许多多。
“今天的焦点人物非你们两人莫属了。”背后的李书莹用我们两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按照李书明的说法李书莹是知道我们两人的关系的；本来也就应该只有她和铃灵知道这个事情，以程平乐和我以及李书明的交情大概也会知道些什么，现在看来，通过各种状况判断出了发生什么事的同学似乎在整个班上还不少。
“究竟是什么情况能够给我说一下吗？”毕竟是身为班长，郭月并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用一张纸条来问我。我就着那张纸条写上了回答：“下课再详细说，主要原因就是我答应了李书明，于是违反了老吴的‘禁爱令’。”
郭月看了回答之后便将纸条放进了桌箱，又撕了一张纸写着些什么。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前天晚上和郭月的不愉快，看到郭月现在仍在关心我，我反问自己：“有必要这样小气吗？郭月不是已经道歉了吗？既然她希望那件事情从未发生，我又何必拘泥于那句或许是无心的话呢？”
正当我得出“和好吧”这个结论时，郭月的纸条又出现在面前：“对不起，是我的错。”
是啊，她没有打算让那件事在主观上并没有发生，而是想要承认自己的错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吧？如此一来，我要做的不就只有一件事了吗？
“没关系。”
“郭月，你来回答一下。”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我们都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孔乙己”提了一个我连题目都没有听到的问题，准确说来，我连他开始讲到哪里了也不知道，郭月虽然有听课，不过却和我一样没听到刚才到底是什么问题。即使站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比较好。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努力想回忆起耳朵听到大脑却没有记录下来的那些内容，可痛苦的表情很明显表明就算是郭月，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下没办法了……”我低下头，开始阅读老师正在讲的部分，以免自己被点到的时候一样没招；同时我感到桌箱里传来一点震动，我拿出手机，是一条新信息。
“《滕王阁序》艺术特点。”我把短信内容念给郭月听，虽然我不敢确定老师是不是问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有人发了这样奇怪的短信，死马也当活马医了。一秒之后，郭月便把问题的答案说了出来，老师听到这完整无误的答案，点点头让郭月坐下了。
“好险……”我终于放心下来。郭月坐下后，悄悄说：“多亏你了。”
“还是别谢我了，看看这个。”说完我把刚才的短信拿给她看，“要不是他你恐怕就坐不下来了。”
我向发短信的人那边望去，只看他侧趴在桌上，两眼似乎在看课本，不过一动也不动。很难想像这个样子还在认真听课，刚才是偶然的吧？
“那家伙居然那样也能听课呢。”我小声地说，“而且没想到他还喜欢管闲事。不过你居然听了问题马上就能回答，也很厉害啊。”
“真要感谢他的帮忙呢。”郭月把手机还给我，大概是有点高兴吧，平时总是有点缺乏血色的郭月脸上也开始泛红；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刚才的紧张还没有缓和的缘故。但是毫无疑问，这次是一个意外，因为像一般高中程度的问题郭月根本不怎么需要思考，当然是以知道题目为前提的。说到那个帮忙的人，要是他在一些更麻烦的地方也能像这次一样多管闲事那就好了；可不管是班级事务，私人问题，或是人际关系方面的感情问题，程平乐从来就不插手，就算去请他帮忙也是一样。
正想着，铃灵又被点名回答问题了。她一定答不出来，因为我刚才望向程平乐的时候就看见她在看其他书，现在站起来的她果然如我所料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抱歉啊，我又一次没听到题目是什么。不过既然她后面那位正和刚才一样趴在桌上的男生已经开始不断地说些什么，我想也轮不到我帮忙了。
“他如果对班上的事情也能这样帮忙就好了。”身旁的班长看到铃灵那边的情况后也和我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对我而言，我比较在意的是今天下午他能不能帮上我的忙，毕竟下午第二节的化学课上老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不过我不特别指望什么就是了。
整个上午，我就在对下午的忐忑中度过了。
“下午打算怎么办？昨天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今天我估计就不会给我们留面子了。”中午放学，我并没有和平时一样回家，而是选择了在学校食堂吃饭。印象中我来这个食堂的次数不超过十次，因为这里的饭菜大部分时候都不合我口味，要不是今天我没有回家的心情而且也想和李书明一起商量下对策的话我想也不会在食堂吃午饭。非常时期非常选择嘛。
“我觉得也是呢，老吴没那么好心在有人明知故犯的情况下还留面子，否则也不会把我们拉去站两小时了。”对于李书明刚才的说法我也表示同意，下午被点名批评看来是在所难免的了，至于会被怎么说我心里也没个底儿。
“我们还是和早上一样撑过去吧？我想就算我们什么都不说，同学们也会理解我们的，大家都是这个年龄的学生嘛。”
“如果他叫我们请家长怎么办？”我最担心的还是这种情况，在学校老师没办法采取更严厉的行动，不过在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办法，只能请啊，走到这一步，传到家里面只是迟早的事情，我也没打算一直瞒下去。”李书明已经解决了他的那份午饭，边聊天边喝着饮料等我；我却也不急，反正午休时间还有很多，我也没饿到非要狼吞虎咽的程度，便说两句吃一口。
“你以前和杜雷一起的时候是怎么闯过老师这一关的？”李书明把可乐瓶放下问我，我理解他的想法，不过那经验放到现在已经没有作用了。
“我们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有让老师知道。就这样瞒过去了。”
“真是没有建设性的意见呢。”他无奈地说。
“禁止抽烟，禁止喝酒，这些也罢了。禁止谈恋爱，禁止玩游戏，禁止课间出去打球；作业要签字，试卷要签字，几点到家要签字，每天是否在家学习四小时也要签字——老吴究竟要把我们怎样管教着才能满意啊？就算不做到这些，我们也能在考试的时候做得很好，平时玩游戏、打球不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吗？我就不懂他为什么非要将我们放在他自己的规矩里死死限制着呢？”
“这样的情况很多啊，听说七班的老师管得比老吴还要多。”
“哪怕他什么也不管，我也不认为我们会比现在更差啊。说真的，这个班之所以能有那么好的成绩，不是因为老吴教导有方，而是在中考招生时就是按照择优录取的标准招来了报考我们学校的学生中成绩最好的五十人。优秀的是基础而不是他的教育。如果换成三班的老张来当班主任，和他现在在三班一样放得很宽松，我们也肯定会有很好的成绩。好学生放在哪里他都有基础做好学生，像老吴这样压出来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听了我这话，李书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咽下饮料，他稍微凑上来一点：“你以前有没有听杜雷说过这句话：‘做学生容易，做好学生也容易，但是要做好一个人，做好一个学生却是难上加难’？”
！！！
那个初夏的下午，我和杜雷走在那长长的林**上，他说出了这句我“以后就会明白”的话。我不曾忘记，因为在那之后，我便和杜雷走在了一起，那一天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在李书明提起之前，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考虑过这句话了，杜雷所说的那个“以后”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嗯，我知道。”现在讨论的重点并不在杜雷，所以我也只是告诉李书明我曾经听杜雷说起过而已。
“我们现在就像他讲的一样呢，是好学生，但没有做好一个学生。”
不愧是和杜雷深交的朋友，说话的口气有时候也那么相似。“为什么这么说呢？”
“如果就把我们的成绩或学校表现之类的做成一个简历，相信看过的人都会说我们是好学生吧。可是我们就算这样，在老吴，或者是和老吴类似的老师眼里，也并没有达到他们理想学生的要求。像我在作文里写那些，还有现在我们的情况，他可不会认为我们做好了一个学生。”
“但是，”我此时也吃完了东西，将筷子放下摊开双手说，“如果我们什么都按照他的安排去做，每天就端坐在教室里和家中的书桌前，他们教的我们都学会，考试都拿满分，那样才叫做好一个学生的话，那么世界上还有比电脑更好的学生吗？既然喜欢那样的，不如教机器人来的比较好吧？”
说完，我突然察觉到，杜雷当时不也应该是这样想的吗？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为什么难，不就是因为我们不是机器人，而是拥有自己感情的人类吗？我们之所以不能完全按照老师说的去做，是由于我们和老师也是不同的人，他有他的感情，我也有我的感情，如果全都和老师想的一样，做好一个学生，那么我也就不再是我了。
“就是因为不是所有老师都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麻烦啊。”
“无所谓了。”
“嗯？”
“没有做好一个学生又怎样？如果非要放弃自己的感情才能做好一个学生的话，那我就不做了。”
“怎么突然这么激进了？”李书明说着笑了出来，看来他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这也是，毕竟那也是我的标志之一嘛。
“因为随着自己的感情生活才是人类正确的生活方式啊。所以我们会在一起，我不会放弃的。”
“当然，我也不会放弃啊。下午如果让我们说事情是怎么发展的话，我就说整个事情都是我把你拖下水的，到时候请家长的时候也好统一口径，你就不会被骂了。”
“干嘛这样？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不就好了？”
“有时候也让我找机会耍帅嘛，要干就要拿出点气势来。”李书明笑得愈发开心，看到这个笑容，我也明白，其实对于现在的我们，批评、偏见什么的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走吧。”我端起餐盘，准备把它还回去，不料刚站起来，锁骨附近不知道怎么拉了一下，疼痛让我将餐盘放下，用手撑着桌子，左手则捂着刚才疼痛的地方。李书明看到了，立刻冲过来抓着我的肩膀，异常着急地喊着：“怎么了，可可？心脏痛吗？”
“唉哟……”在疼痛缓和了一下之后我慢慢站直，深呼吸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肩膀的肌肉拉了一下而已。又没跑步又没跳远的我干嘛心脏痛啊？”
李书明听到这话后表情变得平和下来，把手从我肩膀上拿下后说：“还不是担心你，杜雷的心脏病虽说是后天的，但并不保证你一定不会和他一样啊。”
“杜雷有心脏病？”吃惊成为我唯一的表情，我认识杜雷这么久了，直到他遇到意外，我也没发现或听说他有心脏病啊。
“你不知道？”李书明也以不亚于我的惊讶回问我，而后恍然大悟的样子，拍着头开始后悔说错话了。
“他在刚上小学的时候由于一次意外的病毒感染差点死掉，就从那时候起心脏开始有问题，一直都没完全治好。你没有发现他从来都不上体育课吗？”
“我和杜雷初中就在这里读了，你在上体育课的时候看到过男女一起的场景吗？他说他讨厌体育课我倒是知道，不过我从来没有往心脏病方面去想。”说到这里，我发觉不光是这个事情，还有很多关于他个人的情况他都没有说真话，“不管是生日、出生情况、家庭情况还是现在说到的健康情况，他要不就不说要不就说谎……应该说是用既不真也不假的话来作解释，所以我一直也不知道心脏病什么的。”
讨厌体育课，或者是1月25号的生日，这些都不是谎言，只不过隐瞒了最真实的部分。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
“没想到他面对你的时候也这样啊。除了我和李书莹，他对谁都不愿提起那黑色的童年和家庭呢。因为心脏不好所以也从来不因为那些而生气。不过我记得中考前他给我说等到考试结束他就把所有事情告诉你的，为什么到现在……”
说到这里，李书明没再继续下去。我们想起，那场车祸，把整个真实全都掩埋在了黑暗中。
“不过，”他换了个开头，“他真正的死因不是因为被车撞到，而是因为心脏病。明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还在马路上跑，恐怕会被撞到也是因为在那之前心脏就开始痛了吧。”
李书明惋惜地说着当时的事情，我的心也开始抽痛，却不是因为心脏病，只是想起了当时两个人的泪水。
“笨蛋，有什么事早点跟姐姐说不就好了嘛。”我对自己说道，脸上也开始苦笑。抬起头，我对李书明说：“等今天我们两个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程平乐说一遍可以吗？”
“为什么要给程平乐说呢？”李书明的表情没有不愿意，只是有些疑惑，因为他不知道两年前的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只是笑笑，没把所有事情全盘托出，就说了一句话：“这个是我的请求，至于为什么嘛——秘密。”
说完我们一起还了餐盘，我牵着他的手往教学楼走去。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会努力撑过去，因为我曾经没能及时让杜雷打开心扉，而现在我不想因为我的过错再失去什么。我心中的他，也是这样希望的吧？
“等到槐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再来食堂吃饭吧。”看见食堂门口那三棵槐树，我这样建议道。
“为什么要等到槐花开的时候呢？”
“偶尔我也想感受感受落槐飘香嘛。”
“没问题，随时奉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