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步新的记忆里，那天的自己说了很少的话，却听了很多很多故事。也见证了别人的生死离别，重大决定。在木妖半晌不说话的沉默里，顾步新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这是多么两难的境地。
“好啊，那就还是做回一棵树吧。”木妖其实自己也很难做决定啊，但是也许看出了众人的为难，他刻意地用了这样轻巧又犹豫的话语作了回应。
“好啊，那就做回一棵树吧。”此后的七八年里，特别是在下过雨的午后，看着窗外的绿色时，顾步新的脑海里时常会回荡起这样语气轻快的一句话。想来木妖也是个心软又体贴得到别人的人呢，要是可以做朋友的话，一定是很好很好，极好极好的事。
大师听到这里，像是有所释怀地笑了。“虽不知佛渡人是当如何，今日我以我命换几位的姓名，反倒是像几位渡了我，善哉！善哉！”
“丁生，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做过最好的决定，就是入了空门，来到了这间寺庙，还见到了说我有佛性的老方丈。”不待众人相应点什么，酉生大师像是在交代后事般的说道。
“是啊，酉生，你比我强。当时，你是对的。”杨老头听到这里，不禁湿了眼眶，想来他这样无牵无挂，又整日里炼魔养性的道家之人，连哭怕是都不会了。
天色暗的像是不会再明了，黑色到处蔓延开，天地间就像被顽童倒了一瓶墨汁，处在其间的人，都觉得不自在，不自由。起码今晚对很多人来说，都不会再有明天了。
“大师，还有时间吗？”木妖像是要做什么决定似的开口问道。
“呵，足够你交代清楚想在哪生根抽枝，萌蔽一方了。”大师也有些轻松地说道。
“不如我就常伴大师身侧吧。这里山清水秀，人也是良善之人。”木妖黯然地说道”已经回不去扎过根的地方了，就连那条河，也没有了。“
……
再来这座庙，已是一周之后。期间顾步新还去了好几次养老院，虽然养老院里已经没有他”爸爸“了。是的，那位和他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父亲，就在那个大雨倾城的晚上，留下了一封遗书，便自尽在了亡妻的墓前。留下的遗书大意是说：见过了儿子，自此便没有遗憾。儿子安稳地长大成年，他便只有妻子这一个最对不住的人了。一是不知以后再与儿子相处，二自觉已经心力交瘁再也操不起儿子的心了，三者妻子身亡多年，很想去再与她作陪，现在也总算有脸面去见她了。
顾步新从养老院拿回了一些遗物，答应了老杨以后多陪他下棋。
这天的寺庙与那晚的的无人问津截然不同，前来给老方丈送别的人几乎把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挤过人群，听到的全是众人在说学明方丈如何如何好。虽然只是一个认识没多久就离世的人，却也听得顾步新脚步飘飘然了起来。好容易被大师的弟子法拙带到了后山，大师安葬之处，没那么多人的地方。顾步新才渐渐头脑清醒下来，心里不禁暗暗想到：怪不得世人往往追名还在逐利之上，这名誉真是轻飘飘地就把人捧上了天。
看着大师衣冢，顾步新本就沉闷的性格就更说不出什么话了。一旁的法拙小和尚轻声说道：”师傅一生宅心仁厚，最是善心助人，没想到最终连具尸骨也是救了别人用。“
听到这里顾步新不禁想起了那夜，如何的天雷惶惶，大师又是如何的口诵真咒来逆天施救。最终被天雷击中，却是灰飞烟灭了了此生。顾步新刚刚因为这寂静无人又树木浓密的山林而平静下的心绪，不禁又是一阵澎湃。他感觉自己的生命里又被加上了别人存在的意义。以后自己必须更好地选择，才能不负”爸爸“那些期望和担心啊。爸爸之所以这么着急离世，其实就是因为这些年操心太多了，什么事情都思前想后地不放过自己。这不刚见着了好端端长大的儿子，又不禁去替儿子着急这个那个了，一个弯没拐过来，就这么想不开了。其实有什么坎过不去呢，只要活着，事后都会觉得那时的自己太小题大做。所以说还是得少犹豫。
老杨是这么分析的，不过自己也觉得没差。其实老杨与人交往地少，按理说不擅长作心里分析才对，之所以能说这么透彻，还是因为了解。大概那些真的很不会体会别人的人，都是和别人相处的机会太少，自己了解的人太少了，所以才会对所有类型的人都感到困惑吧。
还有和尚大师临了低声叹息的那句”倘早一万年，定肉身罗汉，白日里飞升，逍遥伴佛前。“自己来到这个世间，不知怎地就与这位心地宽厚，无私无妄的老人有了缘法，竟要老人以死来成全他在这世间的继续生活。自己要怎么还这段因果，少不了以后要吃斋念佛，济世救人，做什么不好的举动之前都得掂量掂量了。唉，还是听老杨的话，少犹豫一些吧。突然眼角里瞟到大师墓旁三丈外的那颗郁郁青青，已经颇有些气候的梨树，想来又有人小题大做，说自己以前并未见过这棵树了吧。又会有人说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这才几天功夫，埋骨地旁就生出了一颗大树。也不一定。
果真是少年人心性啊，想着想着，还是自己想开了越想越调皮了。不像暮鼓昏黄的老人，免不了要把自己带到胡同里去。
眼见自己开声以后边上这人却一句话也没说，而且低头敛气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法拙和尚还以为是自己的那句话让人不开心了，就赶紧道：“师傅常说，生死缘法，不过是寂灭天道，想来师傅是生前遵法随缘，逝世也顺应天道。倒也没什么不好，施主莫要太自责，失了活着的生气，只要不忘了师傅生前的叮嘱才是。”
听到这里，顾步新一阵肃然。开口说道“是啊，大师的一番苦心美意，我定不辜负。”开头的两字，因为长时间没开口以至于有些哑，还好后面诚恳的语气和话语，应该让小和尚安心了不少。
两人说的是，之前大师叮嘱的，要把药师经传给顾，要顾更好的治病救人的事情。唉，操心太多的人都一个个走掉了啊。看来自己以后还是要多做事，少在心地种些犹豫才是。
夏日天气，不知怎地，没在想这些逝去的老人们的顾步新，觉得有些凉意了。心头也突然生出了很多怅惘，虽然没和这两位老人如何相处过，但要是他们在世的话，后面自己遇到的很多事，就能少操心了吧。
明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记起来，来木梨这摘梨子吃，自己可是答应过他了啊。要是真的没来，也不知道是忙的顾不上惨一些，还是真的忘记了，过了才想起更让人懊恼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