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子.夜何长
温庭筠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澹月澹云窗外雨,一声声】
金陵的秋天似乎比别处来得更早。叶清寒坐在月影纱下,呆呆地想。乌黑的三千丝披散下来,用一支小巧的天青色压头簪别住,流苏垂下,光影投下,交合着旋转着,仿佛在演绎着不一样的风姿绰约,一袭天青色的寝衣,荷花刺绣蜿蜒而上,映染着梨花花瓣,眉目精致明丽,正所谓“流风回雪轻蔽月,灼若芙蕖出绿波。”然而她的眸子,却如同一口古井般毫无波澜与情感。
窗外下着雨,秋雨与春雨不同,第一滴雨中似乎都饱含着寒气,一场秋雨一场寒。雨打残荷,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也似更漏子的声音。梧桐叶也已经被染上金色,在秋风中簌簌作响,就如同一把钥匙,找开了一扇门,带来几丝熟悉感。
几缕破碎的记忆转瞬即逝,就如同星子滑过无尽的长夜,带来几丝脆弱的光明。
不知谁在小院中与她一起看过秋雨,对她梨涡浅笑着说:“小寒,你知道吗?秋雨是雪花的前生,它们都有是寒冷而易逝的。”
又是什么时候,在冬雪悄悄降落,梅花盛开的时节对她说:“小寒,你的名字取得真好,和雪花一样轻灵唯美,”那个时候的她却伸出手,接住一朵雪花,看着它融化,然后轻叹一声说:“雪花是矜贵冰冷的,它不能沾染一星爱慕和一点纠缠,如果承受了,就化为水来偿还告别。”而那个人,怔在了旁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道:“可这它毕竟是温暖过的。”
是谁呢?是什么时候呢?是在哪儿呢?是在哪儿呢?她有些费劲地想,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出了几滴泪,原来自己早已把一切都有忘了,忘了个彻底十净。
那么就这么忘了,也好。
错错错,莫莫莫,终是空,望往事成蹉跎。
【云破月来花弄影】
晨曦透过明纸,传入了室内,照亮了殿中华美的装饰,也跳上了清寒闭着的眼睑,忽然,她长而翘的睫毛如蝶翼般扇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眸。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醒来时,还是白玉兽炉中飘散出的木樨清香,长明灯中的烛泪也已经凝结。长夜,似乎是过去了。
“娘娘”月影纱帐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撩起,露出帐外一张干净清秀的脸庞,她是珑妡,清寒的贴身侍女。
“该起身了吗?”清寒支起身子,问道:
“是,今日是皇上的生辰宴,娘娘您应早些去。”珑妡恭声道。
“好,服侍本宫梳妆吧。”清寒点点头,起身。
漱口,洗面,更衣,梳发,佩簪。
她坐在镜前,镶着楼兰珠宝的长长护甲滑过菱花镜里姣美的容颜,流云鬓,荷花流苏步摇,花胜。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尚书府不谙世事粉黛不失的小姐,变得如此华贵明丽?
她不由失笑,却立起身来,长长的烟色海棠花裙裾垂落下来,环佩叮咚作响,随着她的步调摇曳着。
“珑妡,走罢。”她唤过婢女,走出未央宫,坐上步辇,举行宫宴的绮霰宫走去。
秋季的天空总是那样明净透澈,就如同宫外的世界。后宫,起舞翩跹轻弄霓裳的地方,清寒有些自哀地想着,她逼着自己去做一件一件自己不屑去做的事,一步一步成为自己曾经讨厌的那类人。是心甘情愿吗?恐怕是无可奈何更多些吧,她摇了摇头,显然是并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多思无益,不如放下。
“珑妡,这次参加宫宴的有谁?”她漫不经心地问。
“回娘娘,除了皇上,太后,各宫妃子外,丞相大人及其家眷和六部尚书及其家眷”珑妡想了想,毕恭毕敬地说
“是吗……”清寒随意答应了一声,又开始玩弄芊指上的缕空护甲。
“娘娘可是想,老爷和夫人了?今日外臣请安后便坐于外殿,娘娘只有请安时才能一见”。珑妡察着清寒的神色问
“好”清寒答应一声,只觉得神情有些恍惚,与其说自己是思念父母不如说自己是思念那段难以回眸的纯真岁月吧。
“娘娘,到了”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个侍女倚鸢说道。
清寒下了步辇,神色有些复杂,轻移莲步往绮霞宫门走去。
门口的太监见她走来,打了个千儿,打开了华贵大气的宫门,看着清寒的肢步走进殿内时便向内喊道:“淑妃娘娘驾到!”殿内的闲谈声停了。
“淑妃娘娘万安!”虽然来的时辰早,但各宫妃嫔早已到了,清寒抬眸望时,只觉得珠翠罗绮溢目,请安时娇声燕语。她的目光在一张张妆容精致的脸庞上扫过,有恭敬的,有平谈的,有嫉恨的,也有不甘的。
“起罢”清寒敛了敛裙裳,收回目光,找到自己的位置便坐了下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殿内的各宫妃子又开始亲语,而诗寒却独自一人在嘈杂声中坐着,众刀皆知她性子冷淡,故谁也不找她搭话自找没趣,她也不觉无聊,今天谁和你谈天说地,明天谁就在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她进宫三年从一个贵人爬上四妃之位,见得还少吗?脑海中突然就涌现出这样一句诗来-----“-众人皆醉我独醒”,她的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不知是对谁。
醒吗?不如也醉吧,毕竟有那么多人多情劝我酒千觞啊。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
“皇上,太后娘娘驾到!”门外又一次传来了通报声,,不少妃子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清寒的脸色依旧是淡淡的。
“臣妾参见皇上,太后娘娘。”众人敛了敛裙裳行礼。
“众爱妃免礼。”皇上抬手示意,向大殿中央走去,在走达清寒身边时,停了下来,说:“最近天气愈发冷了,清寒夜里睡得可不好?”语气满满的关怀。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睡得很好。”清寒扬起了一个近乎完满的微笑,正对上他那双英气的眸子。
“内务府最近新制了一条天青色荷花云披风,朕瞧着你穿着极好,等下吩咐人送到你的未央宫去。”皇上也不禁一笑,用爱怜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
“谢皇上。”清寒轻轻颔首,长而翘的睫毛扇动着,周围的嫔妃强忍着愤恨。
皇上也点了点头,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坐下,便扶着太后往龙椅和凤座走去。
皇上身后的太监翎公公连忙示意舞姬献舞,一派媚如秋月,姣若春花,荷袂翩跹。太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唤了一声皇帝说:“临君。”她又停顿了一下,“母后闻你连年征战,底下的怨声哉道,可是真的?”“……母后别担心,”皇上沉思了一下,“不过是扩大领土罢了,而且又有南宫公子在,不会有事的。”“嗯,今天是你二十二岁生辰,可要好好休息一番。”太后爱抚地摸了摸皇上的手,皇上点了点头。
几段舞蹈过后,皇上开口道:“今日是朕的生辰,众爱妃不必拘束,好好享受便好。”妃子们点头称“是”,后又说“好了,接下来让丞相大人及六部尚书携其家眷来请安吧”。
“宣丞相大人一家觐见”翎公公拖长嗓子报道。
一阵脚步声传来,四个人影走进殿中,一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老者,一位是容颜秀丽的中年妇人,一位是娇俏美丽的少女,最后一位是色如春晓花的年轻公子。
“臣南宫谨携夫人长平长公主慕羽烟,子南宫墨,女南宫婳,恭请皇上圣安”。四人恭敬地跪下行礼。
自从那四人进殿,清寒就感到一阵灼热的视线在她身上徘徊,在听到“南宫墨”这个名字时,她的身形却在一瞬间凝住,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她的记忆,她想要回头去看,却发现竟然移动不了自己。当她终于控制住自己,将目光看向他时,她怔住了,所有的一切其他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眼泪几乎都要滑下。
是他,清寒在心中断定,果然是不能看的,一看再坚固的伪装都会轻易崩溃,纷至踏来的记忆一时间占据了她大脑的每个角落。
是了,那个陪她看秋雨的人是他;那个陪她咏雪花的人是他;那个在夏天为她摘下一朵芙蕖簪于发上的人是他;那个指着李白的《长干行》,对她说:“小寒,你看我们就是‘郎骑竹马来,弄床绕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人是他;那个向她允诺“非卿不娶”的人也是他……
“丞相一家请起。”皇上微笑着将目光投向南宫墨:“小墨在军中可还好?”
南宫墨显然也有些心不在焉,当南宫丞相一声咳嗽后,才反应过来,琅若珠玉的声音荡漾开来:“谢皇上关心,臣很好。”
“那便退下吧。”又随意询问了几个问题皇上便示意道。
“是。”四人退下,南宫墨又深深望了一眼清寒,清寒的目光在空中与他相遇,丝丝入扣地缠绕在一起,清寒的手紧紧握着扶手,克制着自己想要抱住他的欲望。
无奈,凄凉,悲伤,爱意融合着,汇聚着,思量思量,焉得不思量?终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相逢不易,却依旧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