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蒋太后病重,全是嘉靖皇帝的身世闹的,只有还原嘉靖皇帝的身世,去掉她的心病,才有可能使她痊愈。但大家说归说议归议,了解内幕的朝廷大臣们一个个装聋作哑,没有一人上这道奏折。不了解内幕的普通百姓,觉得还原嘉靖皇帝的身世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但他们干着急帮不上忙,因为他们没有权力上奏折。
嘉靖皇帝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
风声传到应天府,惊动了一个人。谁呀?应天府刑部观政进士张璁。
张璁,网络上关于他的介绍很多,这里只介绍不为人知的内情:
正德皇帝崩逝,嘉靖皇帝继位那年,张璁中进士。直白的说张太后挖坑,让嘉靖皇帝认继母的时候,张璁还是个平民百姓,对朝廷的事情一无所知,仅仅听说嘉靖皇帝要坐稳皇位,必须认张太后为义母才行,蒋氏不同意,为此闹自杀。他便自作聪明,站出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上了一道奏折,陈述:杨廷和与毛澄援引汉哀帝刘欣、宋英宗赵曙的事例来处理嘉靖皇帝的身世是不正确的,因为刘欣、赵曙都有直接或间接被抚养的经历,而嘉靖皇帝是被本生父母养大,甚至明孝宗(张太后之夫)朱祐樘崩逝时嘉靖皇帝还没有出生,所以,说嘉靖皇帝是朱祐樘夫妇的养子站不住脚,应该还原事实真相,否则就是在自欺欺人。
当时,嘉靖皇帝认不认张太后为义母,不管是处于什么情况什么目的,都是国家大事,朝廷那么多大臣,就没有一个人明事理?需要别人来多嘴多舌!张璁是个观政进士,没有正式授官,等于是平头百姓。一个平头百姓敢对朝廷说三道四,这简直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所以,杨廷和恼羞成怒,一脚把张璁从京城踢到了应天府,仍然观政,就像没他这个人一样。
江彬倒台后,劫后余生的张太后兽心大发,疯狂剪除站在江彬队列里的大臣,朝廷约有三分之一的大臣或杀或下大狱,一大批人青云直上,飞黄腾达。而张璁观政了三年(进士观政三年,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仍然没有正式授官。这时他已经50岁了,心想:照这样下去,自己怎么也混不出个人样来了。杨廷和,王八蛋,老子要光棍押命,再跟你玩最后一把!你不让老子好过,老子也不让你活得安逸!
明朝上奏折有明确的规定:1、朝廷设有专门的言官,好几十。这些言官,按后人的话说,叫社会调查员,也可以叫检查官。他们的职责就是像老鼠一样,到处了解社会的利弊,大到国家外交、战事,小到哪个厕所干不干净都可以说。2、六部(史、礼、兵、刑、工、户)都设有监察部门,官名给事中,他们有权力上奏折,限说本系统的事情。3、四品(副省级)以上的官员有资格上奏,但必须事关本职,不能张三说李四的事情。所以,张璁用命赌运,勇气可嘉,但一个观政进士的奏折,因为人微言轻可以被忽略,或者因为他根本没有上奏折的资格,其奏折就极有可能被司礼监直接扣下。
张璁在别的事情上糊涂,在这件事情上却没有糊涂,他第一个就想到了严嵩。严嵩是应天府从三品礼部尚书,论官秩品级,够。论奏折范围,还原嘉靖皇帝身世的事情,恰在礼部的范畴之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严嵩是兴王府旧人,嘉靖皇帝的近臣。他的奏折必能引起朝廷的足够重视。于是,张璁兴冲冲地来找严嵩,打算串通严嵩上疏,自己挂个名,搭个顺风车。
严嵩出生于平民之家,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入仕后又倍受挫折,特别是弃官挂职,千里投奔兴王府,其间让他绝望,险些丢了性命的经历,想想就让他心惊肉跳。所以,自从坐到了应天府从三品礼部尚书的高位,将妻儿接到身边合家团圆后,他便觉得自己的一生功德圆满了,对官场上的事情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更不想参与官场的勾心斗角。
张璁来找严嵩,简述了自己得到的消息,表达了自己想与严嵩一道进言的豪迈心情。严嵩听了,半晌不语。关于嘉靖皇帝认张太后为义母的事情,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那就是张太后和满朝文武给嘉靖皇帝挖的一个陷阱,牢牢地套死了嘉靖皇帝。若有一丝翻案的机会,嘉靖皇帝还能看着自己的生母快被逼疯而等到现在呀!朝廷的那些哥们,一个比一个猴精,一个比一个鸡贼,这种能够讨好皇帝扶摇直上的机会还能留给别人?自己就是从那个漩涡里逃出来的,能够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完全是老天爷对自己一生勤奋的回报,自己岂能再往火坑里跳,辜负老天爷的一番好意呀!
张璁见严嵩久久不吱声,便催问:“严大人,你说话呀!”
严嵩:“张大人,道听途说的事情,我劝你千万不要当真。”
张璁:“严大人,张某所言之事,绝非道听途说,而是千真万确之事。”
严嵩:“皇上认太后为义母,内中情由,严某早知,根本不是张大人所说的那么回事。”
张璁:“什么内中情由,不就是汉哀帝、宋仁宗的那一套吗!蒋太后和皇上根本就不认。否则,蒋太后就不会被气病了。”
严嵩不耐烦了,这个张璁太不识时务,赶鸭子上架,也不看看对象,便加重口气:“蒋太后病重是实,但不代表做臣子的就能胡乱编排。”
张璁愕然:“我胡乱编排?”
严嵩:“干好本职,尽职尽责。除此之外,严某别无他念。”
严嵩失算了,他不知道嘉靖皇帝在邵元节的指点下,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差一点火星就能搅乱朝廷,然后他要在乱中夺取属于自己的皇权。此时的严嵩还沉醉在自己的小聪明中,怎么也没想到,就因为这次拒绝了张璁,从而让嘉靖皇帝恨了他整整15年。以至张璁由一个观政进士爬上了首辅(宰相)的高位,登上了权力的顶峰,他又为朝廷立下了奇功,嘉靖皇帝仍不肯原谅他。
却说张璁离开严府,来到外面破口大骂:“严嵩,你虚有其名,外强中干。什么皇上的近臣,足智多谋,你就是一个草鸡,一个缩头乌龟!”
严嵩这条路没有走通,连命都不打算要了的张璁,并不甘心就此罢休,也不知道他串联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被拒绝了多少次,最后,他串联到应天府刑部主事的桂萼这里。
桂萼性格正直,一生不畏权贵,一听此事就炸了:岂有此事,强抢人家的独子,比强抢人家的老婆严重的多。老婆抢走了,可以再娶。独子抢走了,就要断子绝孙。人家的老娘都快被逼疯了,你把儿子还给人家,从形式上走一下过场的事都不干,这还是人吗!别人怕你张太后,我不怕你!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嘉靖三年(1524)春,缍璁和桂萼联名上了一道奏折,全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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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遵兄终弟及之训,伦序当立。礼官不思陛下实入继大统之君,而强比与为人后之例,绝献帝天性之恩,蔑武宗相传之统,致陛下父子、伯侄、兄弟名实俱紊。宁负天子,不敢忤权臣,此何心也?伏睹圣谕云:“兴献王独生朕一人,既不得承绪,又不得徽称,罔极之恩何由得报?”执政窥测上心,有见于推尊之重,故今日争一帝字,明日争一皇字。而陛下之心,亦日以不帝不皇为歉。既而加称为帝,谓陛下心既慰矣,故留一皇字以觇陛下将来未尽之心,遂敢称孝宗为皇考,称兴献帝为本生父。父子之名既更,推崇之义安在?乃遽诏告天下,乘陛下不觉,陷以不孝。《礼》曰:“君子不夺人之亲,亦不可夺亲也。”陛下尊为万乘,父子之亲,人可得而夺之,又可容人之夺之乎?故今日之礼不在皇与不皇,惟在考与不考。若徒争一皇字,则执政必姑以是塞今日之议,陛下亦姑以是满今日之心,臣恐天下知礼者,必将非笑无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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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璁、桂萼的这道奏折,通俗大意:当今皇上是遵从子承父业,兄终弟及的伦理关系继承的皇位,礼官不顾客观实际,生硬的套用别人的事例,以致让皇上的父子、伯侄、兄弟关系紊乱。礼官这种宁可对不起天子,也不愿得罪权臣的行为,是何居心?曾经看见皇上这样写道:父亲就我一个儿子,我既不能继承父亲的事业,甚至连父亲都不能称,父母之恩我又怎么报答呢?大家不体谅皇上的忠孝之心,为争权夺利,今天你这么说,明天他那么说。虽然后来追谥了皇上的生父为帝,但皇室宗谱上却说皇上是孝宗皇帝的义子,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礼》曰:君子不夺人之亲,自己之亲也不可被人夺。皇上乃一国之君,父子之亲,岂能被篡改?所以,我们今天上的这道秦折,不是说要为皇上翻案,而是要说透这个道理。如果皇上的问题不解决好,那就不仅仅是在朝廷闹笑话,而是在全社会,在后人面前都闹笑话。
前面已经说过,上奏折有三种情况,大家比照一下不难看出:1、张璁是观政进士,没有正式授官就等于是平头百姓。桂萼是七品(县级),离四品(副省级)还差得远,两人根本没有资格上奏折;2、张璁无业,桂萼是刑部官员,跟皇室礼仪事件八竿子打不上一撇,是本职吗?可以说,张璁、桂萼的这份奏折应该被司礼监无条件扣下,根本到不了嘉靖皇帝的手里。
回头再来说一说严嵩,假若张璁桂萼因资格不够,他们的这份奏折到不了嘉靖皇帝的手里,嘉靖皇帝怎么办?大明王朝岂不是要等着亡国!所以,嘉靖皇帝恨严嵩,那是发自内心的仇恨。
书归正传。张璁、桂萼这份奏折最终还是落到了嘉靖皇帝的手里,之所以它还是传到了嘉靖皇帝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正德皇帝生前把国家搞乱了套,很多制度还没有恢复,司礼监是误收了张璁和桂萼的奏折。二是司礼监的官员可能知道嘉靖皇帝正需要这样的奏折,如果不收,以后嘉靖皇帝知道了,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因而只能违规收下。
总之,张璁、桂萼的这道奏折到底是什么原因传到了嘉靖皇帝的手里,没有必要去深究。张璁、桂萼的这道奏折力度如何,也可以不予考虑,因为嘉靖皇帝只需要一个借口来扰乱张太后的视线,来搅乱朝廷,他就可以乱中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