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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林果馨的父亲是一位老资格赤脚医生,中西医都懂,在他们这个地方颇有名气。时光无情催人老,它不会因为医生有救死扶伤的功德,而格外开恩。近年,林父着手培养他的二儿子当接班人。林果馨的求学之路被堵死后,林父动了让女儿也学医的念头。

林果馨却断然拒绝了。“您给人家打针时我连看都不敢看,让我学这一行,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不愿意学咱就不学。”对小女儿一向宠爱有加的林父好脾气地说,“我是怕你在家里郁闷得慌……”

“没事,您放心吧,我自己会排遣。”

————————————

天下农民最辛苦。到底有多辛苦,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们,只需看一看二十四节气所对应的农事谚语,便可知一二。

比起春夏秋三季,冬季相对清闲了些。

入冬以来,林果馨除了去打水、碾粮食,基本不外出,蛰居家中不是看闲书就是听收音机。

林果馨的梦想之一是博览群书。当学生时,小说之类的课外读物只能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地看。——若不留神被老师发现,挨剋是小事,书被没收那是毫无商量余地。(其实老师从学生手里没收到课外书的几率很小,这并不是说学生太机警,而是没钱买也没处买。)现在,林果馨不必再为一寸光阴一分分数而压抑自己,大把的时间倒是有了,书却依然无觅处。买?——她目前没有挣钱门路;对于刚越过温饱线的农家来说,书籍是奢侈品。借?——她认识的人有限;所认识的人中喜欢看书的也少。无计可施,林果馨便向她大姑家表哥赵家亮求援。赵家亮在县城商业部门工作,同事多、同学多、朋友也多,借书对他来说不算怎么困难。

林果馨算是求对了人,赵家亮不仅卖力的四下里给她借,还动不动就自己掏腰包买。这下,林果馨如鱼得水,尽情徜徉于书的海洋。

林母见小女儿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到,生怕她憋闷出病来,就一个劲儿往外撵她。

“出去串串门子,找和你一般大的闺女啦啦呱儿啥的,要不就跟着你姐姐学学针线活儿。成天就知道看书,又不上学了,看书还有啥用啊?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老这么囚在屋里,窝憋出病来有你受的!”

“您就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接下来的日子,林果馨在母亲的唠叨声中依旧我行我素。她并不是不想出去玩,只因这些年她一直寄宿在校,与村里的姑娘缺乏联系,不知道找谁玩去好。她的姐姐秋果有不少要好的小姐妹,林果馨认为自己与那些大她好几岁的姑娘不会有共同语言,所以也不肯跟着姐姐出去。

严冬逝去将近一半。一天,林果馨因她的小侄子走进了姐姐她们那个圈子,这一去,竟有点“乐不思蜀”了。

那天下午林果馨独自在家,她的小侄子虎子哭天抹泪的来到。

“谁惹得你?”

虎子抽抽嗒嗒地说:“我妈妈……又打我!”

“准是又调皮了你。”

“不是!我让她给我做弹弓,她不给我做,还打我!”

“你找错人了,做这个找你爸爸才行。”

“我爸爸批药去了。”

“那就等他回来。”

“我不!我现在就想要!我现在就想要!”

“你也忒任性了!难怪挨打!”

“我大姑呢?让我大姑给我做!”

“她也不会!”

“她会!我妈妈说她会!”

“你妈妈可真会推脱!”

“我大姑去哪了?!我找我大姑!”虎子跺着脚吵吵,“你陪我找去!你陪我找去!……”

林果馨被缠的没法,只好带他出门。

“我大姑保准在春芬姑姑家!”

“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门,自己找去吧。”

“我胡乱猜的!也可能没在那里!”

“小鬼头!”

林果馨也猜姐姐去了春芬家。春芬也姓林,是秋果最要好的姐妹。春芬家是她们一帮小姐妹的聚会点,虎子经常跟着他大姑去玩。有一回,一位姑娘逗引虎子问他村里这些姑姑谁长得俊,小家伙想也没想就说他小姑和春芬姑姑。春芬善长女红,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是这个来找她裁衣、就是那个来让她描花。

与其他年龄相仿的姑娘一样,春芬也有了婆家,婆家就在本村。在村民眼中,春芬与她的未婚夫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是青年男女们眼热的典范。

春芬与未婚夫同龄,他们的姻缘并不是由青梅竹马发展而成,如果吹毛求疵的把这也算作是小小缺憾的话,那么大概是由以下原因造成:一是两家隔得远,二是春芬一天学也没上。若说这桩亲事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正确,在他读完高中以前他们的确很生疏,但等他回乡务农后就逐渐起了变化。昔日的黄毛丫头已出落得标致娴静,早岁的黄口小儿也变得温文儒雅。一个村子住着况且村子又小,不可能不打照面儿,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不由互生爱慕之意。但两人都很内向,谁也不好意思先捅破那层窗纸,后来,他的一位表叔看出了其中端倪,热心的给他们牵起红线。此事也甚合两家老人的意,一拍即合,在他们二十岁那年,就把亲事定下来。

春芬的公婆只有两个孩子,大儿子也就是春芬的对象,在他们三十五六岁时才添得。俗话说天下爷娘向小儿,他们夫妇却偏爱大儿。自小,春芬的对象就不如弟弟长得壮,但模样儿比弟弟俊秀,上学也比弟弟有出息。父母的宠爱加上弟弟的能干,让春芬的对象在未下学之前没踏进田里半步。握惯了笔杆子的他,务农后很是握不惯农具,他和春芬定亲后,在商业局当官的春芬大哥给他谋了一份比较轻松的临时差事。这样一来,养尊处优的办公室生活让他更加“奶油小生”了。

五年后,也就是今年夏天,通过他自己的努力和春芬大哥的帮助,他由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也许是离家太远或者工作太忙抽不开身,一直以来他就很少回乡,即便回来也只是待一天半天。春芬与他见面较少,加上性格方面的原因,两人严重缺乏感情沟通。春芬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自是不安;自从得知杨晓萍与李金明用书信交流感情后,想效仿他们,于是请杨晓萍教自己识字。

春芬和他已经到了本地另行规定的结婚年龄,两家父母打算今年冬天给他们办喜事。他却私下里请求春芬将婚事再推迟一年半载,理由是他才转正不久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不辜负领导对他的厚爱。对此,春芬向他打保证,婚后决不拖他的后腿,家里的一切都不用他操心。可他一再强调,把家庭的责任交给春芬一个人承担,那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安心。春芬只好让步,要求先把结婚证领出来。他说办喜事前再领也不迟,还说两人定亲多年,在他心里,跟春芬早就是一家人了。话说到这份上,春芬觉得若再坚持就是自己的不是了,男人有事业心是好事,应当支持他才对,既然死心塌地的等他五年了,再等上一年又何妨。

……

来到春芬家大门口,林果馨停下脚。

“小姑,有我陪着你,你不用怕!”虎子抬头打量了她一下说。

“小鬼头!”林果馨拽拽他的耳朵,“小姑好些年不来春芬姑姑家了,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屋里传出一阵说笑声。

“我大姑在里头呢!”

“那你自己进去吧。”

虎子上了邪劲儿,“我不!你陪我进去!你陪我进去!……”

林果馨拗不过,只好由着他将自己拽进春芬家大门。

屋里除了秋果、春芬还有杨晓萍等人。

春芬的母亲热情地拉着林果馨的手,把她安排在一个离炉子最近也就是最暖和的位子上。见状,大家就你一嘴我一嘴地说她偏心。

“果馨她不是轻易不大来嘛!”老太太笑吟吟地解释。

“噢,大娘!听您这意思,我们几个来的忒勤了!”杨晓萍说。

“可不是、可不是!大娘可不是这个意思!”老太太急得直摆手。

姑娘们见老太太当了真,都笑起来。——她们都没有闲着,有的在织毛衣,有的在纳鞋垫……

林果馨与纳鞋垫的春芬挨着座位,见她飞针走线技艺娴熟,便好奇地伸过头去看她纳的花样。林果馨的鞋垫都是秋果所纳,她本来觉得姐姐纳的就够好了,今日见到春芬的手艺,不禁暗自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春芬姐,这是你自己画的?”林果馨忍不住问道。

“嗯。”

“画的真好!”

“胡乱画的。要是喜欢,赶明儿我给你画一双,你也纳一纳。”

“这么复杂的图案,我可纳不了。”

“那我给你画个简单点的……”

“好一幅‘并蒂花开’啊!”杨晓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们身后,“不用问,这是给姐夫纳的!——果馨,你知道为啥春芬姐纳出来的格外好看?心灵手巧是一方面,关键是人家这一针一线里都充满了爱!”

春芬笑骂:“臭丫头,再胡说八道,我撵出你去!”

“办不到,我赖上你了!”

“就是,你甭想甩下我们!”一位姑娘说,“等你结了婚,我们还会跟到你婆家去!”

“就怕到时候她婆家插上大门朝天过,不让咱们进去。”另一位姑娘道。

“他们才不这样呢。”春芬说。

“听听,还没过门呢就护上了!”

……

这份热闹让虎子一时忘了此来的目的。起初他只是偎在秋果身上(正织毛衣的秋果怕针扎着他,搁到一边不织了。)过了不一会儿他便爬到秋果的膝上了。对这里产生的新鲜感一过,虎子便想起了弹弓,于是,秋果连毛活儿都没迭地拿,就被小侄子拽出门去。林果馨没有跟着走,她正与杨晓萍聊天;两人越聊越投机,大有相交恨晚之意。

从此,林果馨在家里待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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