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风景依旧,只是已物是人非。秦老太太年事已高,再无精力应付那些太太小姐。秦韵浓在三年前也已经嫁去沈家。而秦瀚海,勉强撑了这些年,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从前那样热闹的秦府,现在只剩一片冷冷清清,毫无生机。
秦振北费尽千辛万苦,终是得以约见彼得医生,经过一番详谈以后,彼得医生答应前来承州为秦瀚海看病。可他到时,秦瀚海已陷入昏迷。瞧过以后,彼得医生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跟大帅好好告个别,不要让他有任何遗憾。”
秦振北看着昏迷在床的父亲,极力忍住了眼泪:“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还请医生竭尽全力。”
彼得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做为一个医生,都绝对不会放弃。大帅能坚持这么多年,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了。”
秦振北的脑袋轰地一声,像是突然间就没有了方向。从小到大,父亲虽说与他并没有太多话说,可在他心里,父亲永远都是一座强大的靠山,无论他走到哪里,只要他一回头,便能见到。如今,这座山即将崩塌,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要面对时,他还是觉得十分茫然无助。没有了父亲,就好像没有了指明灯,未来的路究竟该何去何从,他不知道。
秦瀚海醒来时,已是深夜。
床边围了秦韵浓,以及秦家大姐秦韵淋,二姐秦韵湘,姐妹三人都已经哭肿了眼睛。独独秦振北,安静地站在三姐妹之后,表情是说不出的沉重。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这是秦瀚海睁开眼睛时说的第一句话。
秦韵浓握紧了秦瀚海的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父亲,你不要这么说,求你不要这么说…”
秦瀚海道:“傻孩子,人总有一死,没什么好哭的。”
秦韵浓哽咽着直摇头。
秦瀚海又道:“你们三个,都已找到下半辈子的依靠,我是放心的。”他把目光投向秦振北,“独独老三,让我放心不得。”
“父亲…”秦振北已然跪了下去。
秦瀚海强撑着一口气,道:“你可知你今年多大了?”
秦振北默然不语。
“想我秦瀚海戎马一生,临到终了,竟会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秦振北心中大恸,猛然抬眼。父亲的话竟是这样沉重,沉重到他根本支撑不住。
秦韵淋忙道:“三弟,父亲的话你听到没有?快说句话啊!”
秦振北握紧了拳头,心也紧紧揪住,脑海中满是那道挥之不去的幻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父亲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一遍一遍地告诉他,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再也容不得他忽视。
终于,他像是突然之间就把她忘了一样,说出了一个十分沉重的承诺:“儿子但凭父亲吩咐。”
秦瀚海原本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你的心情,我很明白。可过分的执着不仅无用,更会将你打入万丈深渊,永远翻身不得。我这样做,也许是有些残忍,可疼痛只是暂时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顿了片刻,才道,“娶婉鸢为妻,她将会是你后半生最得力的助手。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马上去向陆家提亲。”
秦振北的心犹如被什么东西扯着,左右都通不得。秦韵浓转身跪到他面前,哭求道:“三哥,我知道你很痛,我知道你忘不了。可你总不能赌上自己的一生啊!求你答应父亲吧,咱们秦家就你一个男儿,无论如何,都请你为秦家,为承军,为江北十三省留下一脉!”
秦振北的目光深沉到像是无底的深渊,让人看不清也摸不着。沉默片刻,他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在场的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唯独秦韵浓,哭得不成样子。秦振北那些年的执着深情,大姐二姐是不知情的,唯独她,一点一滴都见证着。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热情所有的痴心都已经给了安歌,失去她以后,他不再幼稚,不再狂傲,只有内敛与坚毅,再也不复年少时的真实。这么多年了,他明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却始终坚守着内心的一片净土,不容任何人来亵渎。而如今,为了家族,为了承军,为了江北十三省,他只有放弃自己的信仰,像是削肉剔骨一般,将生命的一角给生生剥去,鲜血淋漓,怎么会不痛,怎么会不绝望?
她紧紧抱住秦振北:“三哥,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秦振北并不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女孩的身影,她低头间的一抹浅笑,像是一道魔咒般,绑住了他的一生。而此时此刻,他已无力再思念她,唯有把她深埋心底,再也不要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