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歌带着我走进一条从皮革洞穴岔分出去的通道,这时在我们周遭匆忙来去的书灵似乎不再那么注意我了——看来这场入会考验虽然还没结束,我应该算是通过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像只蚁窝里的大马蜂:我身高是书灵的两倍,得不时缩着头,免得撞到地道顶。
这里也和皮革洞穴一样铺着书籍封面,我边走边试着认出一些书名,可惜封面上都是某种我不认识的文字。
“是呀,”歌歌一直观察我的反应,这时他说,“对这些书名所代表的书籍而言,其实相当可惜。在它们所属的时代,这些书很可能根本没人要,纯属垃圾。但对我们而言,它们却都是某介我们未知的文化的见证者。书的生命不长久。”
“我们不也都如此?”我随口答了一句。
“我们不是。”歌歌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我的意思并不是指我们书灵有不死之身,但至少到目前
为止还没有哪个书灵是自然死亡的。曾经有书灵死于几次灾难,但我
们从来不知道疾病是什么,也不会衰老。”
“真的吗?那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我的意思是,是怎么……”
歌歌不安地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说:“我不可以谈论这种事——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我看到这条通道两侧有许多居穴,每个居穴里都住着一个书灵。这些居穴里也都铺设着书籍封面,里面至少摆放一个书架,另外还有一块厚厚的皮毛当卧榻,所有物品都映照在温暖的烛光下。
“水母光不适合阅读。“歌歌说,仿佛能猜到我的心思,“水母光散发出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气氛,这种气氛可能适合追逐狩猎或屠杀,所以我们绝对不用水母光。水母就像害虫一样快速散布,总有一天它们会夺取地下迷宫的权力。只要有哪只水母胆敢爬进皮革洞穴里,立
刻会被我们扔出去。反之,蜡烛的光能安定心神,我们有自己的蜡烛工坊。你知道吗?用纸烛虫可以煮出很棒的蜡脂呢。”
“不知道,”我说,“我没听说过。”至于烛光安定心神的作用我倒是可以作证:打从我来到书灵国度以后,我在地底世界一直感受到的郁闷确实一扫而空。
“每个书灵的居穴都根据个体需求布置,当然最圭要的东西就是书灵们要背诵的作家的作品。”
我们停下脚步,瞧了瞧其中一个居穴里的情况。一名胖胖的书灵正惬意地躺在他的皮毛卧榻上看着书,墙上别着手稿和一些图画——我立刻认出了图上画的作家。
“哈哕,果微雨,”歌歌说,“我想,你已经不需要参加奥母萌了,我可以想象有一天戏尔得衮斯特也会出现在图上的。”
“你的名字叫作果微雨,”我说,“《密德嘎尔德传说》是你写的。“
“但愿如此,”果微雨说,“我只是把这本书背起来罢了。真可惜呢,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一段非常难猜的段落了。“
我们继续向前走。现在通道上几乎空荡荡的,大家都回到自己的
居穴里开始念书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脱口而出。
“什么?’’
“背书。“
歌歌不解地望着我说:“这一点也不怪,怪的是,为什么其他生灵不背书。“
这可问倒我了,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什么答案来。
“这是给你住的。“说着,歌歌就指给我看我的小天地。这个洞穴里没有任何书籍,只有为我这种体型的客人准备的卧榻。
“需要的书你都可以在皮革洞穴借。你想不想吃些脱脂的纸烛虫当晚餐?”
“不了,谢谢,”我说,“不过我倒有点口渴。“
“我去拿些山泉水给你。“说完,歌歌就离去了。
直到他走了,我才忽然注意到空气中阵阵低沉的嗡嗡声,这种令人舒坦的持续音,有如许多心满意足的猫咪共同发出的呼噜声。我把夜里要睡的床整理好。夜里?我怎么知道这时候是白天还是黑夜呢?
无所谓啦,总之我真的快累死了。
歌歌拿着一壶水回来。
“这是什么?”我问道,“这种嗡嗡声?”
歌歌笑了笑,说:“这是我们书灵背诵作品的声音。睡觉前我们会闭上眼睛把最心爱的文章念诵一遍,这时候基于某种原因,我们会开始打呼噜,最后就睡着了。以后你就会习惯的。”
歌歌向我道过晚安。我喝了点水,把蜡烛吹熄,躺在卧榻上。
我感到眼皮相四肢都非常沉重,而这种呼噜声不但一点也不造成干扰,相反地,还让我感到心平气和,有如和缓的波浪起起伏伏,起起伏伏。这是书灵的音乐,是惬意的、如梦似幻的文学之声,温柔地唱着将我送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