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商最后是被城内巡逻的执金吾送回家的,满身酒气的他如同一滩烂泥,全然没有平日的沉稳。他的父亲韩勤亲自将他拖回房间。
第二天早晨,韩商醒来,疼痛难忍的头证实了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傅雪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她就像是人生中的过客,走过了,便不再有交集。想到这里,韩商总觉得自己的心有阵阵隐痛。他捂住胸口,看向窗口——那是傅雪时常出现的地方。
“要是昨晚当做不知道就好了……”韩商忍不住这样想。但他知道,这样地欺骗自己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终归有一天,傅雪会嫁给别人,或许是某个门当户对的将门之子,或许是哪家脑满肠肥的权臣勋贵,又或许就是那个之前认识的刘公子。
陷得越深,伤得越重。
咚咚咚……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他的父亲韩勤推门而入,手中还托着粥米早餐。
“商儿醒了啊。”韩勤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他床边。
“父亲……”韩商支起身子:“孩儿昨日失态了。”
“因为女人?”韩勤试探着问道:“经常被管家赶走的那个野孩子?”
韩商默然。
韩勤又试探着问道:“她不喜欢你?还是怎么样?”
“都不是。”韩商摇了摇头:“只是门不当户不对。”
“嗐——”韩勤长舒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商儿,喜欢一个女人就别管什么门户,大不了纳作妾便是了。咱们韩家从来没有什么狗屁门户规矩!”
“不是……”韩商又摇了摇头:“阿雪是骠骑将军的女儿。”
“啊——?”
韩勤无言,众人皆知当朝的骠骑将军傅广乃是景帝的侧近,九年前的七国之乱,其率领不满千人的汉军与齐王刘将闾将叛军挡在了临淄,正是因为他的死战才换来了景帝调集勤王兵力的时间,若是没有他,如今端坐于未央宫的是谁便难说了。
而他们家,区区一个荫祖上功业的城门校尉,实在是没法与骠骑将军家相提并论。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韩商开口:“孩儿想从军了。”
“从军?”韩勤问道。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迟早有这么一天,但绝不是现在,他太年轻了。在他的想法里,韩商却是要从军,但是那应该是在行冠礼之后,在他认识的一些中层军官的帮助下,混个羽林郎的职位,熬到四十岁资历够了,便混个校尉,将韩家的门户传承下去。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绝非池中之物,根据他多年混迹军中的经验来看,此子天生就是打仗的材料,可惜如今并非风起云涌的时代,他的天赋和抱负,终归是要被长安的柴米油盐湮没的。
韩商见父亲没有答话,说道:“昨日骠骑将军说他高看我了,现在想想,可能他真的没有说错,我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黄口小儿,终日舞刀弄枪满是雄心壮志,但其实不过是个赵括罢了。孩儿想现在便从军,一展报国之志。”
“啧……”韩勤忍不住说道:“商儿你哪知道现在军中是个什么情况啊!除了北军以外,其他军哪里还有满怀报国之志的人呐,都是混饷混日子的,你以为现在还是咱开国太祖那会儿?”
韩商道:“但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做的,况且北军又何曾想过他们在有生之年会与匈奴人有一场血战?我年轻,等得起的。男儿终其一生却一事无成,又与米虫何异?哪怕是没名没姓地死在乱箭之下,也总比庸庸碌碌苟且偷生来的壮烈!”
韩勤默然,他大概便是儿子口中的米虫了罢。他想了想,说:“你今日先歇歇,我去找北军相熟的官长给你谋个差使,现在的军里羽林和郞卫都是个屁!要成事还是得去北军。”
……
……
过了两日,韩勤总算是靠着自己在中层军官的人品和人脉在北军给韩商谋了一个队正的职位。其实按照惯例,哪怕是将校家门的孩子,刚入军时都只能有个什长的职务,但因为北军因为上次大战减员严重,现在正值募集新卒,便把韩商编做队正了。
按照军制,五人一伍长,十人一什长,五什为一队,设队正,二队为一屯,设屯长。到了队正,就算迈入下级军官的门了。一般的将校之子得历练一年才能爬到这里,但靠着韩勤这个老好人的人品和募新兵的运气,韩商还没入军便获得了这个职位。
隔天,韩商便得去北军报道,他入了军籍,不按时去是得被算作逃兵的。好在他也算是有人照应,军司马没怎么为难他,为他安排了营区,器械物资一应俱全,箭矢还有环刀甚至还有富余,但是新兵尚在招募中,暂时是没有的。不过那个军司马也承诺一旦有了兵员一定优先补充他。
步军队正本是没有军马的,不过韩商好歹也算小半个将门之子,家里倒是自己养了两匹品相还行的马匹,韩勤不忍儿子寒酸地入了行伍,便忍痛交了一匹给韩商。
韩商打马进入自己的营区,不过是六间排列整齐的瓦房,每房可以容纳十个兵卒。有排水沟,不过井是和旁边一队共用的。
本来一队只有五间营房,队正得和士卒们一起住,但队正也有权力让一些兵卒去别的营房挤着住,至于挤多少人,就要看队正的良心了。
韩商下马,把马拴在一旁的柱子上,走入营房。军司马没坑他,营房里满是军械,在他的房间里还有一件做工还不错的长下摆鱼鳞甲。
他只有五十人的编制,十炼的环首刀却足足七十把,扎甲汉铠有六具,弓十张。多余的军械肯定是用不着的,但放在这里也是生灰,那个军司马的好意倒是让他有些不好处理了。
紧挨着他营区的是同属一屯的另一队汉军,不过这一队汉军倒是已经经过补充的,五十人的编制看样子填了三十来人。
韩商走到他们营区旁,隔着门帘向里面张望。
“哎哎哎——!干什么呢!”突然一个声音隔着老远传来。韩商转头望去,只看见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青年抱着洗漱用的木盆冲他走来。
“说你呢!在我们营房张望什么?”青年走到他旁边,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嚷嚷道。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们有多少人,士卒风貌如何。”韩商束着手拘谨地回答道。
青年又嚷道:“你看这个干什么?难道是奸细?”
韩商气的有点想笑,明明是同属一屯的队正,却被友军当成了奸细。他没好气地笑着说道:“若敌国奸细当真蠢笨如斯,才是我大汉之幸,有哪个奸细是这样明目张胆地窜在军营里边窥探军情的?我是新到任的队正……”
他下意识地看看青年一身乡勇的服饰,补充道:“而且算是你的官长。”
“切!大家都是队正,你怎么就成我官长了?”青年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韩商整齐的军服,有些不屑。
韩商听了,便知青年大概是自己的同袍,他拱了拱手道:“在下韩商,未及弱冠。”
“程冲,字腾野。”青年自报了名号,却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又是一个官老爷塞进来的公子哥……”
韩商听在耳里,有些不舒服,却没法辩驳。刚一入行伍便当上队正,确实容易引人不满,况且他也确实是被官老爷们塞进来的。
“程队正,之前多有冒昧,还望海涵。此后我二人便是袍泽,还需肝胆相照啊。”韩商率先放低姿态,对程冲和解起来。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程冲见韩商这般上道,再加上先前是自己多有不善,便顺着台阶摆了摆手道:“无妨,倒是在下多有失礼,也请韩队正恕罪。将来我等也应肝胆相照,同舟共济啊。”
韩商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会儿,韩商又问道:“请问程队正麾下兵卒有多少,都是哪些兵卒?在下初次掌兵,还不太了解行伍的规矩。”
程冲听了,咧嘴笑了笑,顺带着还带动了斜在嘴角的刀疤,显得有些狰狞:“程某麾下的兵卒共计三十七人,是上个月陆续补充来的。都是乡勇出生,也有几个良家子。那几个良家子弓马还算娴熟,我任他们做了什长。上头总共拨下了三十把长矛和十把汉戟,但环首刀却只给了几把,我都拨给那几个什长了。现在手上的军械只装备给材官戟士,却根本没有环刀士,真叫人难办啊……”
韩商想到自己营房中还多了二十把环首刀,与其将其放在营里吃灰,倒不如交给程冲使用。想到这里,韩商便对程冲说道:“程队正,我那里多拨了二十来把十炼环刀,若想要的话只管知会一声……”
“要的要的,自然要的!”不等韩商说完,陈冲便激动地抓住韩商的手说道:“不过程某向来不占人便宜,程某手上还有十条汉戟,全数交与韩队正,如何?”
韩商表示同意,二人各取所需。
“对了,韩老弟。你是新来的,按照规矩是得去拜会一下上官,我领你去见我们屯长如何?”程冲勾着韩商的肩膀说道,称呼也不知不觉中近乎了许多。
“在下正有此意,便有劳程兄了。”韩商点了点头。
(将军为人亲和,初识之人,不设城府,先父在时,常叹将军之高义,时先父与将军共仕一军,兵械甚缺,将军指一库兵械,任而取之,先父乃知将军是若鸿鹄。古河之阵,余甚幼,无力随将军报国,未尝不临门嗟悼,有感斯怀……
——《程氏家书》)
……
……
(ps:成绩看起来不太理想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