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的天壁如同一块纯净的巨大蓝宝石，下一刻，滚滚阴云从四面八方铺卷而至，一转眼的工夫，上空就像被无边的遮光铁幕盖得严严实实，已是杀气弥漫的大地，光线为之一暗，仿佛提前迎来了夜幕降临。
大地上，十几万全副武装、寒枪如林、铠甲逞亮的金戈铁马，相隔数里的分界，泾河分明的布列成两个巨大的方阵对垒着，其中一方甲胄底色为大红色，而另一方则是浓墨般的深黑。
阵阵朦胧般的黑雾自两个方阵中升起，在高空被风一卷，就凝聚成一团团吹不散的阴云，笼在两个方阵的上空。这些黑雾在常人眼中，着实会令人费解难测。可叶萧知道黑雾非但不好看，而且还极度危险。
因为，他知道那是煞气。
是数万常年饮血、以杀戮为生的铁血战士，身上才会出现的夺命煞气，这些煞气汇聚在一起，就会形成连炽烈的阳光都无法穿透煞云。寻常人碰之则晕，困之既死。
叶萧尽管年纪不过十四岁，却已经历了三场激烈的战事，双手早已沾满了敌人的鲜血。他的对面是三个编制齐整、甲胄黑亮而厚实的方阵，以他不算丰富的经验来看，对面每一个战士都是久经战事的精锐。这些人个个高大威猛，孔武有力，装备武装到了牙齿，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杀伐之气，却都是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敌人。
转头四顾，他自己所处的方阵，却是一个连队列也无法站齐的死士营。他们身上除了一件破陋、单薄、连寒气都无法抵御的麻衣，手上一件卷刃、豁口、锈迹斑斑、制式不一的刀剑之外，别无一物，唯一所能依靠的，只有心中那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
死士营顾名思义，就是以死囚、罪犯、刑徒为主体，加上一些食不果腹的流氓构建起来的队伍。往往一场战斗下来，双方死伤惨重就是他们这些随时可以抛弃的亡命之徒。
叶萧早在战斗前，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可是看到自己身处的方阵，在对比对面杀气腾腾、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时，心中难于生出强烈的危急感，这种感觉就像一只孱弱的绵羊对面一群饥肠辘辘的群狼，打心底就没有一点战斗的勇气。
可是，叶萧已无法退缩，他的目光小心翼翼落在战阵侧方，那里数十具被骑枪从**刺入，从嘴巴透出、血迹还未干涸的尸体正插在血泊般的土地上，这些都是战前打算临阵脱逃之人，此刻都已变成了一具具尸体，死的惨不忍睹。
仅仅瞥了一眼，他的目光马上就回到了前方，因为一名游弋的督战刀斧手已经注意到他，那种审视、看待猎物般目光，让叶萧只觉浑身遍体生寒，犹如一下坠入了寒风凛冽的冰窖中。
“我不想死，我一定努力活下去！”叶萧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他游离的目光刹那间有些失神，他不禁想到数月前，收养他的老瘸子因为病重无钱就医，他深夜摸到春狩猎场用陷阱捕捉火狐的情景，那是他唯一能想到可以赚大钱的方法。
但那片猎场数年前就被一个家族圈下，成为了贵族老爷的私有财产。他很不幸，即使费尽心机抓到一只火狐，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巡视的护林骑士逮个正着，面对砍手和服刑，他毅然选择的后者。
于是，他成了一名死士营的少年战士。
当时，走入死士营地时，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死士，他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年轻最小的一个，最小的死士赫然是一个才十一岁的娃娃，而与他同龄的死士，数量居然达到了十几个，而比他大几岁的少年，也占了主体的十分之一。
三千死士！
三千只将以自己的性命，消耗敌军精锐的绵羊！
这个数量在三场战事中，数量一度消减到不足十分之一，只有数百名身强力壮的死士侥幸活了下来。那个最小的娃娃在第一次战斗时，手中卷刃都还没有举起，就被一名如狼似虎的敌军狂笑着挥刀一分为二。
此后，叶萧看着身边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倒下，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死士，如今只有七个人活了下来。
“小萧，我们要活下去，就必须继续合作！”身边一名年纪略长的少年，面色凝重的低声对着叶萧道。
“我明白！接下来我的命就交给你们了！”叶萧的目光扫过七个向他看来的少年，坚定的点头说道。
“我们也是！”其他少年低声回应。
“那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要活下去，所以战斗的时候，出手、逃跑，千万不要有一点犹豫！”年纪略长的少年，目光扫过一名名似在战栗、发抖、恐慌的少年身上扫过，咬着牙沉声说道。
“放心吧，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的侧面一定是安全的！”叶萧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眼睛略微充血的说道。
这名年长少年经历五场战斗，算是一个老资格的死士，他略带好奇的看了看叶萧，自从第一次战斗时他就奇怪，尽管叶萧看起来似在恐惧，可是他却感到恐惧深处，却隐藏着一颗不屈、坚毅的灵魂。
“我相信你！”他说。
诺言是沉重的，也是残酷的！他要想活着，就必须选择相信同伴，因为孱弱的他无法面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敌人，唯有合作才有一线生机，撑到战事结束的那一刻，这是他五场战斗下来，还能活下来的秘密。
前提还有要求，那是选择几个靠谱的同伴。
现在，叶萧虽然已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死士，却让他觉得比成年人还要可靠。也许这是来自于对方手刃了三名敌人，加上那份没有强烈渴望活下去的信念吧。他心里在想。
“我叫秦蒙，如果我死的话，请你帮我收尸！”眼见对面已经有所异动，年长少年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对叶萧道。
“你不会死的，相信我！”叶萧自己都没有活下去的把握，但他不能让同伴丧失活下去的信心。
他这句话落下，沉闷、急促、亢奋的战鼓声响彻了起来，仿若重锤一下下敲打心房，让已是冰冷的心脏，再度迸发出四射的活力，“死士营，有进无退，出击！”
身在队伍前列，骑在雄骏鞍山的魁梧将军，拔剑直指前方，如一头愤怒的野兽，发出嗜血、狂暴的咆哮声。叶萧对此人投此鄙视的目光，“声音叫的比谁都大，可是除了抢功劳，还会干点什么？”他心中嘀咕道。
一边腹诽上官，他的眼睛一边留意身边同伴的步伐，尽量与他们保持统一战线，不能被毫无组织，一窝蜂冲上去的死士人潮裹挟，冲乱了他们约定的战术战线。
尽管他们已经早有准备，可是“嗷嗷嗷”大叫，双眼充血的死士们还是裹挟着一名少年撞上对面的黑色大军，然后掀起一阵鲜血浪花，转眼间，他们成为地上的一堆残尸。
“有进无退、后退者死！”督战队适时出现在死士营的背后，开始屠戮几名步伐缓慢了死士，逼的死士营只能以凌乱的步伐冲过去。毕竟，冲过去还有一线生机。
“快点向我靠拢！”秦蒙在人潮中声嘶力竭的呐喊道。
叶萧挤着混乱的人群，喘着粗气出现在他的侧面，然后握紧手中的三尺破剑，眼睛不断寻找人群的空隙，伺机将它刺入敌人的身体。他一边缓慢行进着，一边随时打算向身后闪躲。
“小萧，退回来！”
叶萧听到秦蒙的喊声，没有一丝犹豫的就地打滚，一道寒芒恰好顺着他的侧脸划过，切断了几缕发丝，距离他的肌肤只有几寸，甚至他能感受刀刃上冰寒、血腥的气息。他的心跳几乎在这一刻停止，战场上的喊杀声为之一静。
“咚！”他跌倒在一具软绵绵的尸体，接着四肢并用，以不雅的姿态逃入后方，然后半蹲着爬起来，目光仅仅一扫，就马上回到了前方。这一瞥他就看到秦蒙正在观察局势，指挥二名少年在人堆间隙中攻击敌人。
而叶萧面前一名黑甲战士已经狞笑扑了过来，手里锋利的战刀回旋一圈，再次向他当头劈了下来，这一次他没有等秦蒙指挥，就地一滚，就滚入敌我交错的人群中。
那名黑甲战士见叶萧动作灵活的消失在人群中，笑容一抿，战刀略微转向，便将一名正在迎战其他人的死士劈成两瓣，就当他准备搜索那名逃走的少年时，侧方三名瘦小的死士同时向他扑了上来。
黑甲战士不以为意，挥刀劈了一人，又格挡了令一人，同时蹬出一脚，后发先至点在第三人的胸口，那人应声倒飞了出去。就在他准备挥动结果了面前的第二人时，此人居然仍掉了手中的破刀，一下抱着了他还没有收回的腿。
“找死！”黑甲战士手中的刀毫不犹豫的挥下，打算将此人自腰身一劈为二。身下这人也在看着他，明明刀锋落下，他就会命丧黄泉，可他居然还死死抱着腿不松开，眼中稀里哗啦的流泪喊道：“小萧，你快啊……！”
望着明明已经极度害怕，却没有一丝动摇的死士，黑甲战士手中的刀竟微微停顿的一下。就在这时，一名原本趴在地上不动弹的尸体，突然一跃蹿起，将手中一柄锈迹斑斑的剑刃，从他肋下甲胄的缝隙中刺了进去。
黑甲战士甚至听到剑刃与甲胄摩擦的吱吱声响，他觉得生命力正在快速的流逝。他忽地侧过头，却发现偷袭者居然刚才那名狼狈逃走的少年，他干涸的喉咙里，鲜血汩汩涌出，“你不是逃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我身后？”
叶萧眼睛也是充着血，他没有说话的打算。他一脚踹在黑甲战士身上，借力抽出自己的剑，然后伙同另外一名少年，一人砍手，一人上去割断他的喉咙。没有彻底断气的人，始终都是一个威胁。
战争让他们快速的成长，而死亡的阴影，则让他们忘记了害怕，忘记的人性。为了活着，他们必须把握每一个时机，将武器刺入敌人的身体，然后彻底了断他们的生机。
“小萧，你们快跑！”秦蒙的声音再次传来。
几名少年想也没想的向旁边连滚带爬的溜走，他们身材瘦小，身上又没有笨重的甲胄，灵活的移动是他们唯一的优势，他们必须时刻保持注意力，不能错过任何一个闪躲的机会，否则下场就是一个字，死。
战斗惨烈的胶着着，一方是武装到牙齿的黑甲战士，另一方则是鱼龙混杂的死士营，两人疯狂的绞杀在一起，时时刻刻都有人迸发血泉，惨叫着倒下。空中是各种残肢碎肉四溅着，天地间只有一浪一浪般的喊杀声。
相比武装、甲胄齐全的黑甲军，死士营的伤亡越来越大，交战不过一刻钟，死士营的几百残卒，加上补充进来的三千新生战力转眼就消耗一大半，剩下的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
当叶萧几人合作击杀第七个黑甲战士时，死士营终于付出几乎全军覆灭的代价，冲乱了敌军几个方阵的阵线，这时头顶传来一阵“咻咻”的声响，叶萧抬头一瞧，只见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如乌云般从天而降。
“快躲在尸体下面！”叶萧不等秦蒙指挥，就朝身边同伴呐喊起来，接着他找了一个还未死透的死士，将他压在自己身上，随后耳中就听到一阵箭簇入肉的“噗嗤”之声。鲜血汩汩入流的顺着尸体流了下来。
“终于活下来了吗？”叶萧已是昏沉的脑海，不由想到战斗前，那名将军对他们说的话，“箭阵落下的那一刻，就是你们撤退的信号！如果你们还活着的话！”
两个眨眼的时间，当利箭入肉声为之一停，叶萧想也没想的推开身上的尸体，然后手脚并用的爬起逃向侧方，行进中他回头看向身后，只有稀稀落落的死士还活着爬了起来，其中居然有四名少年的身影。
“太好了，他们还活着！”叶萧眼泪止不住的流，脚步却没有一刻停歇，但他刚跑出一段距离的时候，身后红甲方阵如潮水般从侧面淹没了过去，将经过死士营冲击，又被密集箭阵洗礼的黑甲战线冲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