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升平夜,人间四月天。
燕州城的花灯会有武林侠士的加入,比往年更加热闹,金红叶的眼睛破天荒的没在少女的腰肢和精致的花灯上流转,反而一眨不眨的看着路过的侠客身上的兵器。
突然金红叶一掌拍在意阑珊肩上,“兄弟,燕州四月的灯花会可是多少人都想看的,你别总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
隔着面罩,意阑珊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愁眉苦脸了?”
“别骗我了,你都没正眼看过那几个灯?”
意阑珊站定道:“眼睛没看,不代表心没看到,再说这些只是过眼浮云而已,看了也只是看了,没看也只是没看。”
“高深……”金红叶摇头重新观摩别人的兵器去了,只听他突然怪叫了一声,“哇,阑珊兄,我以为你用一根木棍已经够寒酸了,没想到还有人用石头。”
红叶说着伸手要去掂意阑珊的长棍,却被意阑珊抬手闪开了。
“那不是石头,那是火器,一块就足够炸平你一座金府。”
“过分了吧……你们武林人都这么凶残?”
“非常之事非常手段,那火器也不是常用的兵器,只是张保命符罢了,逃不了就只能和对手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那多亏!”
“所以是下下之策。”
正说着,买花糕的宝兰一溜小跑回来了,红扑扑的小脸好像跑了很远的路。
“你是出城了一趟么?”红叶接过包裹看向金宝兰。
金宝兰顺了口气道:“哎呀,我有一个消息不知道能不能帮到意哥。”
“何事?”意阑珊闻言眉头一蹙。
宝兰取出一封信:“方才眼线让我把这个给大少爷捎过去,说事关双贤,你们自己看吧。”
意阑珊接过信,眸光一片凝重,红叶刚想调侃他居然还认得汉字,他却突然抬头看向红叶:“明月天在哪?”
月色被迷蒙雾霭笼罩,星河塔外流光一转,头戴斗笠的挺拔身影已经踏入了大殿,邵奴儿娇小的身影紧随其后姗姗而入。
见诸葛昔荒已到,殿中石壁轰然大开,内中幽暗无光,隐约可见一道黑色身影端坐榻上,银色头冠忽闪似星。
“可有追到夜小楼?”石壁中的声音枯槁如老人,但高昂的音调如回光返照的瞬间。
“追到,但未见宋澧,恐怕已被转移。”诸葛昔荒淡淡道。
说起宋澧,七星海棠一步上前道:“回禀门主,广乐楼收到消息,宋澧和虚重因为处理魔气一事反目成仇,两败俱伤。如此大好机会,我们应该以找寻魔君魂魄为重,虚重不在中原,我们正好行事。”
“恩……”石壁中的黑暗里发出一声犹豫的沉吟,“诸葛昔荒,你怎么看?”
诸葛昔荒眉峰微挑,眸中冷然无波:“以吾对四贤的了解,反目之事必为计。但钓的是什么鱼,就难说了。”
七星海棠妖娆的眼睛微微一眯,道:“你可以对广乐楼的能力有所怀疑,但你不能否认,无论是计与否,对我们而言先找到魔君魂魄的下落才最为重要。”
“就算找到了,你有办法将魂魄取出么?”诸葛昔荒拂袖道,“况且以魔气之厉,你有把握能将人带回么?”
话题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空气里一片沉默,石壁内的黑影见众人噤了声,这才重新开口。
“柳十四,以你现在的功力,能找到魔魂在何人体内么?”
角落里的柳十四闻言一愣,眉眼微敛,低声道:“属下的功法正在想办法突破,只要成功,就能以肉眼看出是何人身带魔君之气。”
“甚好。”高昂的音调带着几分毛骨悚然,黑影突然挥手,石壁松动间开始渐渐闭合。
“三日后,明月天,务必带回轮转之眼,她的功法和柳十四相辅相成,是难得的养料。”
以功法喂养功法,如此逆天之术也只有魔人敢用了。
七星海棠却是有些焦急:“门主,那魔气的下落……”
“魔气外泄,自然是封印松动,封印一旦松动便再也无法完全抑制魔魂。月圆之夜阴气至盛之时,必有所获。”
黑影说罢长袖一摆,黝黑的石壁咔嚓合拢,大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幽暗沉静。
见门主离开后,诸葛昔荒转身欲走,却被七星海棠伸手拦住。
“你从何知晓取魔魂离体要用特殊之法?我可从来没说过。”
诸葛昔荒抬起眸子看向她,紫色的刀疤格外显眼。
“吾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更多。”
与没有白天只有黑夜的星河塔相比,东海渔村还是熹微朦胧的清晨,海风凉爽吹入村中,家家户户已经起灶煮饭了。
村南头一间草房前,站了一个一筹莫展的人。
“又是怎样了?”
老乞丐摇摇晃晃摘黄瓜回来,就看见小丫头一脸要哭的表情站在屋门口,紧闭的草屋门前扔了摔了一只破碗和一碗撒掉的馒头菜粥。
“哦哟,又丢出来,真当老乞丐的饭菜是天上掉下来的哦。”
小乞丐强忍着泪眼扑进老乞丐怀里:“他的饭,你的饭,我的饭,现在都没了,全砸了……”
老乞丐抚着她毛糙的卷发道:“乞丐就是有一顿吃一顿,没一顿就饿肚子,乖丫头,这还有几根黄瓜够你吃,等下我们去镇上,就有酒有肉咯。”
小乞丐眼眶红红的看了眼黄瓜,看了眼老乞丐,眼神有一丝质疑,老乞丐立刻解释道:“哦哟,这可是上次我们一起种的黄瓜啊,不是我偷摘别人家的。”
“那我把黄瓜拍拍去,馒头捡起来也还能吃,就是没有粥了,等下用清水把锅子涮涮,稀了点也总要比白水强。”
“我的丫头就是又乖又机灵,快去吧,多放一碗的水,他等下也会出来。”
小乞丐撇撇嘴,还是听话的去了。
老乞丐踢开破碗稻草,推门而入,屋里仅有的几样摆件都砸在了地上,墙角的炕上盘坐着一道白色身影,一头雪白的发披散在肩上,原本秀气细腻的面容因为胡渣和憔悴的气色,平白苍老了十几岁。
老乞丐一样一样将东西摆回原位,口中嘟囔道:“哦哟……幸好老乞丐的东西都不怕摔,不然你可就砸了老乞丐所有的家当咯。”
见他不为所动,老乞丐撇撇嘴继续哀嚎:“你真气全无,经脉寸裂,是真正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为了保你一条命,老乞丐我欠了一屁股债,结果是出力不讨好哟,好人难做哦……”
“你很吵。”
江湖中人最忌讳欠人情,老乞丐这一招倒是管用,激的白发剑客终于开口了。
“你倒是不吵,你摔的蛮爽。”老乞丐大声哼了一声。
白发人睁开了眼睛,枯槁的神色里,似乎连眼睛都变得干枯,但剑客凌厉杀伐的眼神却刻入了眼底深处。
“虽然你救了我,但我依然恨你,你当初就应该让我死在海里。”
“别别别,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见死不救的老乞丐可是要折寿折福损阴德,下辈子投胎做畜生的。”
白发人冷笑一声,“食不果腹的底层之人还信果报,真是可笑。不过若老天真有眼,你怕是会死的更惨,因为你救的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所以这个人他武功全废,经脉寸裂一夜白头了不是么?”老乞丐笑道。
剑客沉默了。
“天道自有轮回,是苦是乐全在人心,老乞丐虽是乞丐,但不受俗世束缚,但老乞丐不用担心面子,因为没有,老乞丐也不用担心没钱,也因为没有,老乞丐无忧无虑的走一条大道,占一整张桌子,睡双人榻那么大的空地,谁还敢说老乞丐没福气?”
“苦中作乐。”白发人冷哼道。
“这叫境随心转,”老乞丐笑眯眯道,“既然你无法行到顶峰,那不如停下来思考一下为什么走不到,而思考的第一步,恰恰就是从源头开始。世上有几人能像你一般有此等机缘,老天都在助你从头再行,你又何苦自己同自己过不去?”
白发人又沉默了,眼睛一闭,气息抚平,继续打坐。
老乞丐耸耸肩膀摇摇头,转身正欲离开,身后之人却忽然开口了。
“我叫一云子,不过这个名字可能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你就随便称呼吧。”
“那感情好,丫头片子用的是我女儿的名字,你就用我儿子的名字吧。”
白发人眸子再睁时,已散去了往昔的凌厉杀戮,带上了一层温敛的亲和:“那敢问令郎如何称呼?”
“他叫狗蛋。”
“……”
“开个玩笑啦,我儿大名玉北沉,你小妹就叫玉轻安,是不是很好听,是不是感觉当爹的我一肚子墨汁!”
“言之有理。”
果然,小乞丐刚煮好了饭,就看见老乞丐和白发人一前一后出了草屋,小乞丐既难过,又开心,难过是因为那三碗被他摔出来的饭,开心是因为他终于不会再摔饭了。
一云子看着稀的像水一样的粥,眉头一蹙:“你们只吃这些?”
小乞丐撇嘴道:“我们本来是可以吃到更好的粥的。”
老乞丐干脆利落一个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骇得小乞丐一溜烟跑去端黄瓜了。
“她就是小妹玉轻安?”
一云子望着远处灰扑扑的身影,十岁出头的年纪,在城里正是小女孩开始注重外表的时候,她却是一身油腻脏杂的布袍,头发毛糙杂乱,满脸污垢,比起同龄人还要消瘦一大圈。
“是啊,手脚利索又听话,很乖巧的,”老乞丐抖着腿道,“就是有点傻,不然以后还能给她找个好人家。”
眸子轻抬,一云子疑惑道:“何来此说?分明是个伶俐的丫头。”
“死心塌地跟着我这个一无所有的老乞丐,你说是不是傻?”
一云子难得露出笑颜,道:“爱之深,责之切,晚辈受教了。”
“你现在经脉脆弱,真气全无,是真正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要不要考虑装成残废人?这样我们要饭能翻好几翻。”
晨光灿灿,钟鼓鸡鸣,位于栖山脚下的千秋药庐内中草药的苦味经久不退。
一道紫色身影穿过门口药田,款款进入庐内,高束的黑发显得神采飞扬,眉长入鬓显得精神之极。
“一念生,八个时辰里你都来第四次了,”背后忽然传出一个年轻的声音,“你很怕我会治死他么?”
一个提着竹篮的青衫公子也进了药庐,宽大的衣袍简单束着,长长的头发也简单盘着,眉目如画,面相儒雅,十指纤细修长,看见他便如沐春风,自心头飘过一阵暖流。
一念生侧身为他让出通道,道:“非也,妙医我如何会信不过?只是来看看妙医需不需要帮忙而已。”
“需要,当然需要,”屾太极一边将草药分类一边道,“我这里没下人,夜小楼需要净身泡药浴了,我腾不开手帮他擦身,既然道长来了,那就有劳道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