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郡·武川镇。
这座关隘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雄姿,放眼望去一片残败不堪,在经受了破六韩拔陵和柔然骑兵的双重洗劫后,随处都是惨遭杀戮的边民尸体,隐隐的哭声不绝于耳。
一幢因焚烧而倒塌了的茅屋废墟前,两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正拼命的试图扒开碎砖和倒塌的梁柱。看起来稍大一点的青年汗流浃背的埋着头忙碌,依稀能看到他左脸颊上有块铜钱大小的黑色胎记。
“黑獭哥……,呜呜……。”小一些的少年慢慢停下手,忍不住哭出声来,“伯母可能已经不行了……。”
年长的青年显然为之一震,随之无力的转过身缓缓抬起了头。
他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一道鹰扬浓眉下,犀利的眼睛里噙着泪水,正欲夺眶而出;因为饥饿劳苦的缘故,颧骨微微突起,高鼻阔口,倔强的髭须从颔下隐隐钻了出来:虽因落魄而减了三分英武,却仍无法掩盖住这个鲜卑青年七分坚毅果敢的气势。
“如愿……,这世事难道真的能如人所愿么……?”这个叫黑獭的年轻人终于开了口。
小一些的少年跪在地上,没有理睬而低着头只顾哭泣,“先是如愿的爹娘被破六韩的乱兵害死,这次又是黑獭哥一家……呜呜。”
“哭什么!抬起头来!至少我俩仍然还活着,不是吗!!”黑獭一把抓住如愿的肩大喝道。
如愿一脸茫然的看着黑獭。这几天的变故显然已经让他不知所措方寸大乱:本应皎白的面庞因为夹杂着泪痕而显得脏乱不堪;发髻略散,俊眉稍蹙,美目微红,同样是鲜卑人标准的隆鼻不时抽搐着:虽也如黑獭一般劫后余生,但看得出,若是在往日升平时分,其人定是个不失优雅风范的翩翩少年郎。
两人正在局促无措之时,却没有注意到一匹骏马已经到了近前。
马上一人,皮盔皮甲皮毡靴,一副低级军官的装束。令人暗暗称奇的是,加上骑乘的黄骠马,此人一身上下均是暗黄色打扮,虽因为长久征战之故显得风尘仆仆,却凛凛然让人觉得不怒自威,乍看起来约有二十五六的年纪;宽额青面,长眉下一双丹凤细目深陷;高鼻薄唇,翘颌上一撮尖短胡须浅出。喜怒皆不形于色,仿佛无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这人正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两人的举动,当意识到对方已经注意到自己,于是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这位黑獭小兄弟所言不错,真男儿只要一息尚存,便仍有翻江倒海、经天纬地的本钱。”
“你是甚人!在此何干?!”黑獭显然对这身军人装束有了戒心。
“哈哈,在下高欢。我观瞧二位小兄弟多时了,愿和你二人交个朋友。”
“你是汉人?”如愿不解地问。
“呵呵呵,汉人又有何妨?你二人如若不弃,叫我贺六浑便是。恕我直言,你们目前所为实属不智,当今之计,如何将遇难之亲安葬才是首要。”
两人这才醒悟过来。
“可……可房倒屋塌,要找到伯母的遗体已然……,即使侥幸找到,恐怕……。”如愿恐黑獭难过,不忍再说下去。
黑獭沉默了片刻,毅然走上废墟,将原来搬排掉的废砖乱瓦重新小心翼翼的放回。那高欢见状却也并不加阻拦,竟下马默默的如法炮制起来。
“黑獭哥,贺六浑,你二人失心疯了不成?!”如愿呆立在一旁大惑不解。
“如愿小兄弟,你黑獭哥的娘亲若泉下有灵,应该能含笑九泉了。还不过来帮忙。”高欢的话音很低,却极有分量;如愿虽仍懵懵懂懂,也不得不上前搭手。
约半个时辰后,一座瓦砾堆成的无碑冢出现在三人面前。
黑獭扑通一声跪倒在冢前。如愿也随之跪下,高欢则立在近旁不发一语。
“娘,儿黑獭不孝,未能……;您往日常叹国破乱而家难为,可惜儿当时仍不解世事。如今儿已成人,我意已决:儿立志从军,为良将能臣执鞍缀蹬虽死无憾。有一日若能活着看到平安乐土再现,当至此再慰慈母在天之灵。”
高欢此刻正注视着远方,然而听到黑獭的话,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双细目隐隐透出锐利的光,转瞬即逝。
【历史豆知识:
高欢是汉人,为何表字“贺六浑”:鲜卑族入主中国北方建立北魏后,中国北方越发呈现出胡汉杂居的现象,各族的血统、习俗互相渗透,形成了“胡中有汉,汉中有胡”的奇特现象。史载高欢为渤海蓨人(即现在的HB省J县人),应该是被鲜卑化了的汉人。史载每次高欢带兵出征前,都会用鲜卑语说一些激励将士的话。作为一个汉人能熟练的说鲜卑语,这也就不难理解高欢为何字“贺六浑”这个鲜卑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