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枭离开慕容天骄的寝宫,在清辉徐洒的月色下,他的步履矫健而且飘逸。他并未赶回听雨轩,而是一个人走向了神宫西南方向,那里有两个他渴望一见的人。那两个人在慕王神宫已经隐居了三十多年,曾经与慕容天骄一起打过天下,可谓是刎颈之交,而且是与慕容天骄一同来到的藏慕峰,一同在这里印迹绝尘。慕容天骄方才告诉寒枭,那两个人现今贵为长老,却鲜少理会慕王神宫的诸事,各自痴迷着不同的修行。一个叫杜好陵,在江湖上时以诗酒风流著称,九九八十一手春秋剑法乃是他的不传绝学,曾被江湖称颂为三绝风流剑客,第一绝便是剑法,第二绝乃是诗藻,第三绝是轻身的功夫,据说当年乃是天下轻功第一人。另一个叫楚子湘,当年以佛门一百单八手圆觉拳法享誉江湖,人称笑面菩提,一双慈悲眼悯怀天下,一对降魔拳横绝八荒。如今,这两个绝顶高手已经垂垂老矣,不复言当年之勇,一个嗜酒成痴,一个投身禅林。
寒枭已经到了这两个当年人中之龙修行的禅风堂前,只见巍巍峨峨的一座大殿矗立在怪石嶙峋之间,浩浩的风烟纵横鼓荡。月光洒落处,有一方巨石,巨石之上寂寞地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看样子正在虔心诵着佛经。寒枭抱拳躬身,振声道:“晚辈白狼寒枭拜见前辈。”那老者仿佛已经屏绝一切念想,对熙熙攘攘的世人不再理会,是以对寒枭的到来毫无感知。
寒枭已然猜出这个老者应是当年的笑面菩提楚子湘,见他毫不理会,便又振声道:“晚辈冒昧前来拜谒楚老前辈,还望海涵。”楚子湘犹自置之不理,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寒枭见他如此,不禁莞尔一笑,却见从大殿里横着飞出一条身影,这人之所以横着飞出来,乃是因为在他的胸上平放着一个偌大的酒坛,即便是在横飞之中,那酒坛里依旧有一道酒线向这人口中飞射进去。
这人眨眼间就到了寒枭近前,身子一挺,匪夷所思地便直立在寒枭面前,只见他一头乱发,面上泥垢层层,一双眼睛似闭不闭,似睁不睁,一身酒气令人难以招架。他单手托着酒坛,翕然一笑,痴痴道:“你这小娃娃,莫要惊扰了楚大师,小心他发出狮子吼,要了你得小命。有什么事还是找我这个酒鬼,不拘你想怎样,只要陪着我这个酒鬼喝酒,都有求必应。”寒枭笑道:“想来,老前辈便是当年的三绝风流剑客杜大侠。”
这人眼睛里闪出莫名其妙的犹疑的光影,迟疑地问道:“三绝风流剑客是谁?老酒鬼可是不记得了。小娃娃喊我老酒鬼就好,什么大侠小侠的,真个是笑煞个人。”寒枭哦了一声,道:“前辈所喝的莫非不是酒,而是孟婆的迷魂汤,否则怎地不记得了自己从前的名姓?”杜好陵突然大笑起来,双足一飘,纵上了那方巨石,摇着楚子湘的臂膀,道:“好笑,好笑,好笑的要命,这个娃娃居然认为人还有名姓,岂不知世人不过是老天爷眼里的蝼蚁罢了,要姓名又有何用。”
楚子湘微睁开双目,冲虚的眼睛瞧了瞧寒枭,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兄弟如何拘泥着相如斯,你所说的楚子湘已经作古,杜好陵也已经寂灭,现今在你眼前的不过是两具枯骨而已。”寒枭仰面瞧着他们,淡然道:“既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么不记得自己的名姓与记得自己的名姓又有何不同,都不过是一样的无我相无众生相,真正拘泥着相的岂是只有在下?”
一听寒枭出言不俗,大有禅理,楚子湘先是一怔,接着便大笑起来,道:“小兄弟所言正合佛理,如此看来倒是老夫不对了。”身子一飘,掠下巨石,上下打量着寒枭,问道:“小兄弟面生得紧,可是来自红尘龌龊之地?”寒枭笑道:“我心是佛,所见皆佛。红尘在前辈看来乃是龌龊之地,却不知前辈之心为何?”听了他这一席话,楚子湘倒是怔住了,巨石之上的杜好陵跌足大笑,一个筋斗翻了下来,喜不自胜地道:“小娃娃说得好,说得好,真真是深得我心。”
楚子湘良久才缓过神来,黯然道:“老夫参禅数十年,却还是悟性不足,小兄弟只是三言两语便将老夫难倒。老夫看来还是未入门径,惭愧,惭愧。”寒枭道:“前辈之言,倒教在下心生愧疚了。在下只是诡辩罢了,那里及得前辈佛法精深。”
杜好陵此时却不笑了,瞪着寒枭,问道:“小娃娃,你且说说看,你从哪里来,又为何要找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怪物?”楚子湘目光也有些深沉,道:“你可是慕容尊者让你来找我们的?”寒枭道:“在下乃是来自白狼山,因事误闯入藏慕峰,竟然遇到了霍沧海这个魔头,在下与他斗智斗勇,将计就计进了慕王神宫。”于是将自己的一番奇遇,细细讲给两个老人听了。
杜好陵瞪着眼睛,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楚子湘瞧着寒枭,淡然道:“你来找我们,大约是想试探一下我们之中哪一个是那个精熟阴阳二气神功的蒙面人,对么?”寒枭暗忖道,遇见真人不说假话,便道:“前辈所猜正是。”楚子湘仰面一叹,道:想不到慕容尊者居然也怀疑我们是图谋不轨者,罢了罢了。不知道小兄弟怎么试探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