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物到了,我跟着许伯伯去码头。
码头有一个极美的名字,唤作芙蓉浦,我正幻想那是个多美的地方呢。到了才知,根本就没有芙蓉盛开。
码头人很多,大多是些脚夫,排队候在一边,用我实在听不懂的地方话聊天——官晴说,这叫摆龙门阵。我们一来,他们就停止交谈,目光炯炯地看着许伯伯和钟阳哥哥。
那些水运来的巨大船只停靠在岸边,搬运工搭了班子,一箱一箱地把货物抗出来。他们都光着脚,佝偻着,像要匍匐到地上去!我怕那些沉甸甸的箱子压垮了那些男人的腿,摔碎在地上。这样,那几个衣着体面来回巡视的人,会抽打他们。
在码头,我明显地感觉到一种忙碌的、马不停蹄的气氛,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匆忙。在湖城江边,似乎也是忙碌的,但整个蜀中城都是那么悠然,唯有码头如此追赶。大抵是与南樊邻接的缘故?
我趁他们不注意,跑到水边,强劲有力的浪涛冲击着木桥,我能感受到水浪攥了猛劲摇晃着桥身。我后退一步,江面更加开阔,江波旷远,从这边到对岸,惊涛时起,荡气回肠。
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随着浪涛一同漂游?能不能乘风破浪,踏水而去?也许是幻想,但猛浪翻滚的狂野力量,又是我隐隐期待的。
远处的天色有些暗,低矮的云层压着,江风吹过来。我护住腹部,若是腹部受凉,再尝试一次上吐下泻的滋味可就不好受了。十岁那年我害过病,从丑时到天亮,那种呼吸不上又十分恶心的滋味终身难忘。
“小合,别乱跑。这里人多。这里人杂。”钟阳哥哥跑上来把我叫回去,许伯伯已经清点了货物,准备雇人了。
码头的老家伙见的外地人多了,经验丰富,热情地迎上来。他们说的话我能听懂一些。那些年轻一点的,三四十年岁,一口土话糙中有细,也不野蛮。我有些不喜欢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汗水气味,稍稍远离了人群。钟阳哥哥随时都看我在哪里,就像看管小孩子一样。
就像看小孩子一样。我终于明白我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了。我忽然发觉我对许钟阳已经没有了任何期盼,就在这一刻,我失去对他所有的幻想。
从前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他很有大程度上是因为二姐,就算他对我止乎礼的关怀都是因为他的品性与德行。我还可以偷偷安慰自己说,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在做那些事时是如何作想?如今我是为了自己,真真正正不再枕着少女的春心做着子虚乌有的梦,原来我曾经放在心尖上的人是这样的不值一提;他不理解我,不懂我,也就不配和我一起走下去。
“小合,你看着我做什么?”许钟阳问。
我意识到自己盯着他发呆,便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好忙,很辛苦。”我对他微笑。
“嗯。”许钟阳点头,又去忙着运货的事情了。
钟阳哥哥,你可知,就在你转身的一刹那,一如从前无数次的转身离开一样,很多事情都变了。
也许在你眼里,我算不上很多吧。
在我眼里,你亦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