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樊的日子是清澈的,一如我们来时,一如我们离开。我们乘坐木筏,在群山的泪水中离去,莫木爷爷一家在岸上送我们,木诺不停地挥舞着我们送她的手帕。他们站在水岸,就像水中的小洲,长在水天交界的尽头,飘在镜面,飘在蔚蓝的天上。
世人皆云,蜀道难。听闻,就在前朝都还有不少旅人在入蜀时不慎坠崖身亡。只是在大昭建立近半百的今日,商旅往来频繁,安庆府与蜀中府联手为过路的平民修建了连通内外的保命之道。如今的蜀道早已不是令人望而却步的代名词,虽依然很险,却少有性命之虞。
我们是沿着南樊边境过去的,并没有走新建的官道。这条路并没有从安庆入蜀那么险,但是野物乱窜,山间毒物也不容小觑。狭窄的道路仅容两马并行,许伯伯很小心,事先准备了许多药物,有一些是莫木家送的。所有人都从马车上下来,跟在车子后头。许伯伯难得地与我们走在一起。钟阳哥哥把我和官晴护在里面,一开始还能三人并行,到后面只有一人一人扶着山壁行走。幸好许伯伯派人把货物通过水运送去蜀中,否则大半都要折损在这路上!
一路上云蒸雾绕,偶有回头,看不清来路,再回首,去路未知。
听闻浩大水声。翻过山头,雾气逃散,滚滚大江从天际奔涌而来,巨大的浪涛翻卷出大簇大簇的乳白色泡沫。草木葱郁,高山巍峨,两山相峙间,江水从狭小的低矮处穿过,只闻其声,不见江影。脚下是乱石滩,官晴踢落一块石子,摔下危岸,落在河滩上四处迸绽。
“小晴,不许玩闹!”许伯伯严厉地制止。
行路间,有一小哥脚伤未愈,疼痛不止,许伯伯亲自取了药来。我帮忙递过水壶。大家停歇片刻,相互扶持着,继续前行。
隐约有山居樵夫唱着歌走下山去。
有句话叫: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们也算是云开蜀现。在经历了两月的奔波,又踏过险象迭生的蜀道,我们终于到达蜀中的城墙脚下。
蜀中,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想不到万仞高山环抱之下,还这样一个温柔而可爱的地方。我自以为这一路出来见识已经很多,可是真的像那个人说的一样,一个地方自有一个地方的风貌。
走进蜀中城,首先看见的是内城城墙上美丽的花纹。那是一座漂亮的靛青色城墙,上面有许多牙白的动物花纹,精巧而别致。
蜀中道路不宽不窄,少有马车,却多是四处跑窜的孩童。沿街铺子不是很多,虽有吆喝却不喧闹。茶馆沿街开放,到处是闲散的人户。我总是以为品茶只有文人墨客才肯,可是这里无论是长袍还是短衣,鱼龙混杂,靠在这竹椅上,同躺在云丝下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一抹日光,就是心平气和,不分你我的。
这个郡城不大也不小,似乎一切都刚刚好,多一份再也不那么恰当。男人们看起来很精干,但是没有南樊男子那么凶猛,十分勤劳肯干;女人们很朴素,却也不甘简陋地在身上佩戴花朵,总之很干净,又有那么几分姿色。她们不像江南女子软软糯糯的,有时也当街笑骂几句,那独特的口音听着即便挨骂都不难受。
我们住进了蜀中郡丞为我们安排的院子里。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许伯伯并不是单纯的生意人,他和蜀中府是有来往的。听说,他和郡丞私交甚好,难怪能让我们住上这么好的院子。
一群疲惫的人走进宽敞安静的院落,一路上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院子里面种了芙蓉,花期已过,全是郁郁葱葱的绿树了。花坛里面还种了一些纤瘦的花朵,清香徐来。
来时的路上,我都与官晴同住,到了蜀中,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我拿着自己的包袱,走进屋,月牙桌、妆镜、桃木床、屏风、盆架,都安安静静地放置在房间角落。墙上的菱格圆窗被外边的绿竹掩映,在桌上投出重叠的光影。院落里鸟鸣偶起,十分清幽。
赶了两个多月的路,终于住上了像样的房子。我放下一堆衣物,轻快地跑去找官晴。
她就在隔壁房间,房间陈设与我的大致相同,少了一扇屏风,多了一架秦筝。反正她也不会筝,就只是一个摆设。
“要是涟儿姐来了就好了,我们就能天天听她练琴了。”官晴随手一拨琴弦,弄出几声脆响。
“我可不敢这么想。要是二姐同行,早就被安庆的大火给吓病了。她的性子最是柔弱,我可不敢拿她冒险。再说,你哥会同意吗?”我笑呵呵道。
官晴揉揉额头,想了想,说:“也是,我们这一路虽说有惊无险,但每天赶路也劳累,若是带上涟儿姐,照顾她都不及。你可别多心,我是在为你姐姐着想。”
我抄起双臂,啧啧道:“你可小心点,我二姐就要嫁过来了,你要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我回去就让爹退亲!”
“我的秦四小姐,您可就别操这份心了。我说咱们好好休息休息才最要紧。”官晴把我推出了她的房间,“回见!”
“切!”我掸了掸肩上不存在的灰尘,昂首阔步地回屋了。
郡丞不仅空出院子给我们住,还分派了下人。都是些洗衣做饭打扫院落的,还有园丁。我站在廊间悠然地欣赏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看着端茶送水的小丫头来去匆匆,不一会儿她们就送到了我和官晴这里。有人伺候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到达蜀中的第一晚,我睡得很香,这是我两个月以来睡得最舒坦的一晚。由于水运的货物还没到,所以许伯伯让我们这两天在郡城里玩耍。睡前官晴嘱咐过我准备湖城买的衣物,第二天约我去逛街。
我磨磨蹭蹭地穿戴好,出门打水洗漱。碰见官晴一身新装走出来。她把水盆卡在腰间,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小巧的肚脐露出,分外可爱。
“官晴!来这边,这边水多。”我招招手。
仆人们已经把打好的水装进了水缸。水缸外面有小管,用塞子塞住,把塞子一拔,清水就流出来。
厨房后面走出来一个大婶,包着头巾,穿着保守的褐色布裙,走过来的时候多看了我们两眼。我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穿错衣裳了。昨日进城的时候,也不是每个女人都穿了露脐的短衣。
我用手遮住肚子,把脚缩了回去。
“官晴,不如我们把衣裳换回来吧。露这么多在外面我怪不好意思的。”
“怕什么,我哥说了,这里的年轻女孩子都这么穿。他来过这儿,你还信不过他呀?”官晴洗好了,端起盆子把水倒在草坪里。不得不说,虽然许家颇有财力,可是并不娇惯女儿,一路上官晴比我还能适应,还能吃苦。“洗好了回房梳头,等你。”
“好。”我拧了拧帕子。
坐在妆台面前,端详着自己在镜中的容貌,十三年来第一次想着要打扮自己。妆奁里面放了香粉、胭脂、炭笔、花钿等等,我并不完全知道怎么使用,只见从前二姐用过一些。我学着她的样子沾了一点香粉抹在脸上,胭脂涂在嘴唇上,就不敢再动了。昨天见那些姑娘的头发多是编成了辫子,我也就梳了两条细辫盘成一个方髻,把后面垂下的头发用蓝绸扎起来。
官晴过来找我,一看我的脸,大笑起来。
“小合,你的嘴巴!血盆大口!哈哈哈!”官晴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我擦了就是了,你别笑我。”
“别动!”官晴用手使劲在我嘴上摸了摸,又在我脸上擦了擦,“这还差不多。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