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水逶迤,横隔燕北。
罗壶口岸是妫水之侧一处极其险峻的渡口,然而若是北上祁阳关,这里却是最近的一处,因而往往有许多亟需赶往雪邙郡的商客会冒险选择此处北上。因而罗湖口岸有许多以摆渡打渔营生的人家,祖辈也多是生活在妫水沿岸,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一个较为庞大的族群。
此时一处轻舟之上,正坐着四个衣着鲜丽之人,两男两女,看上去都是极为富贵的人家。康谷纯撑着长蒿在河中摆渡,青竹漾水之时,有激流顺着凹凸河滩漩至而来。这一趟摆渡他要了百两银钱,若是普通赶脚的荒客,怕还会讨价还价一二,然而此时轻舟之上的年轻人,却是没有半点犹疑就上了船。
他们骑来的马匹却是被康谷纯一众其他人载上船舶,也朝着妫水对岸驶来。
四人所骑马匹是极好的燕南黄骠马,价值至少千两银钱往上,康谷纯此时的眼神已然闪过一丝异样,只是心中还有所忌惮,因而将目光投向了远处运送马匹的船舶之上一个看似憨厚的中年人。中年人似乎也有意动,然而却是对康谷纯轻微摇了摇头。这样的年轻男女既然敢将马匹交于他们,那足以证明他们并不担心会出现意外,此时船舶不过刚刚离开罗壶口岸,若是真要有动作,还是该再过一段时候。更何况,此时中年男子心中的忌惮,比之康谷纯来的更加强烈。
罗湖口之所以不像一些裹刀魂断的杀人夺财之地,是因为这一带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个氏族传承下来,在这里已经安稳生活了几十代人,已经形成了一些特有的族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得截杀摆渡过客。若是干这些营生,保不准那天阴沟里翻了船,被仇家训上门,罗壶口南岸一干族人,都会受到牵连。
如果此番他们有违背族规的动作,若是处理不好,被人发现,那就只有离开一条路。罗壶口南岸康氏族地,是不会允许有这样败坏族规的族人继续生活在这样的土地。
因而即便要动手,也该在半渡进入妫水湍急之处,到时候深鬼不觉,小心谨慎一些,当是不会出现大问题的。
四人之中有一女子叫做崔璇,乃是清琅崔家直系的武道天才,未满二十已经达到了武道二品的境界。清琅崔家此番派出赶赴祁阳关参加大朝试的人选并不多,若非崔璇在早几日正处于修行的关键时期,她也该随着前一批队伍沿着另一条路线赶赴祁阳关,只是有所耽搁之后,她便只能随着另外两位未有及时回到族中的弟子一道走罗湖口岸往祁阳关赶去。
随着崔璇等三人一道前往祁阳关的,是一个看似羸弱的中年妇人。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望着自罗壶口流泻而下的湍急水流,急促险滩之下,水流折转,像是一道极为怪异的迅疾瀑流,令一般的船家不敢渡河。
康谷纯摆渡的手法一直很稳,来往罗壶口南北两岸的这条路线,他已经渡了十余年,先前也曾随着他人做过一些较为隐蔽的截杀渡客的事情,只是一直做的不大,间隔的时间也比较久,也就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他瞧见此时他船舶之上这样华贵衣着的四人,心中贪念自然更甚,这一票要是做成了,至少来年一年的用度都不用发愁。
船舶逐渐进入罗壶口最为险恶的一段水流,康谷纯再次将目光移向另一船上的中年男子,像是在催促他一般。这里就是他们曾经动手的地方,历来都是做的天衣无缝。再过了这里,水流未有这般湍急,再想要做,风险就要大上许多。
那男子猛地对康谷纯一点头,其余三条船上的船夫不知从何处同时抽出一把做工精巧的劲弩,一手操蒿,另一只手持劲弩对着崔璇等人疾射而来。
这种游射若是没有一定的技巧以及经年的练习,是无法控制到如此精准的,康谷纯几人都是武道六品的境界,只有领头那人达到了武道五品的境界,然而经过常年练习,都已经掌握了这种游射之法。
但仅仅片刻之间,那些疾射而来的箭矢尽皆在半空中炸裂开来,无论是康谷纯还是其余四人,都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连掌蒿都已忘记。他们的脖颈之上,一道细细的血线骤然张大,鲜血喷薄而出,转瞬之间,五人尽数倒于舢板之上,除了康谷纯这条载人的船舶,其余船只,被险恶湍急水流卷入妫水之中。
那中年妇人很平静地将长蒿接过手中,再将康谷纯的尸身抛至水中,长蒿摆动,让船只朝着河岸驶去。
此时燕北之地,无数赶赴祁阳关参加大朝试的士子,都像着清琅崔氏弟子一般,舟车不懈,如同万流聚海一般,涌向那处已然被鲜血浸染的血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