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煜醒来之时已是第三日午后,他咳嗽的声音很大,带着一种血腥哽咽在喉间,震动着周围的空气愈发可怖。
帝雀有涅槃(pan,二声)之能,而掌空火,楚国太子少炎卬不惜诛灭楚国最为强大的铸剑世家,惹至楚帝震怒,也要夺取帝雀之血,由此可见这滴血的珍贵。若非当场立毙,或是不治之伤,以帝雀勾连天地的效能,自然能够痊愈。
只是而今的卓煜依旧很虚弱,他沙哑的声音模糊吐出“水”的字音,让在一旁悉心侍候三日、疲倦不堪的许书蓝猛地一愣,赶忙到来一杯热水,搀着卓煜半立坐起,靠在床榻,将水递了过去。
又是一阵刺耳的咳嗽,夹带着喉管之中的血丝流溢,热水灌进肠胃之时,卓煜感觉像是在品饮甘醴一般。一丝暖意从腑脏出传来,已经连续昏迷四天四夜的才真正感觉到了一种重得而来的新生。
突然察觉到自己斜靠的臂膀有些柔软,卓煜才反应过来自己正靠在一名浅色衣裙的女子身上。
“卓煜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语气有些孱弱,但却十分真挚,转头朝着许书蓝望来之时,卓煜鼻尖嗅到了一丝清淡的兰草香气。
“哦,没事,你感觉怎么样?”许书蓝救卓煜之时或许带有一丝功利之心,但毕竟只是二十余岁的年轻女子,天性善良,此时瞧见卓煜醒来,又见他伤势大好,还是不由一喜,轻声问道。
“已无大碍,休息几日即可。”卓煜又是一番感激,久病潦倒的憔悴伴着他本就隽秀的容貌,到让许书蓝有种莫名的紧张。
“我叫四叔过来再给你看一下,你躺着别动就是,待会儿我在送些米粥过来。”待卓煜缓缓躺下,许书蓝一溜烟跑出厢房,没来由脸色竟是一红。
“你小子,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命,这样的伤势都死不了。”严老四此时才真正摸清了卓煜的伤势,腑脏被强者剑意胡乱一搅,本来已是必死之局,却生生活了过来,还是自己给愈合的,这样的身体天赋,多半是体内藏有至宝,但他旋即摇头笑笑,那东西,不该是他们这些小人物所能觊觎的,“好了,我照着这样的方子给你抓些药,说是疗伤也好,说是调理也行,多少有些好处。”严老四一边在纸上写下一些药草的名字,一边又对着许书蓝说道,“书蓝,待会儿去我那儿来取药,五碗水熬成一碗,每日两帖给他灌下,想来不出数日就可以痊愈了。”
“知道了,四叔。”许书蓝在一旁应下,屋外许毅却是走了进来。
“族长。”
“阿爹。”
许毅朝着严老四点了点头,“怎么样?”
“还不错,比我预想的情况要好很多,过几天就可以痊愈。”严老四虽说的大大咧咧,但却很有把握卓煜的伤势会在他预料的时间内痊愈,甚至于因着他特殊的自愈体质,根本要不了那么久。
许毅朝着卓煜这边转来之时,卓煜才真正看清了这位许严堡族长许毅。脸颊棱角分明,有些细小的箭伤擦过,但疤痕很浅,不大注意的话,会被那些较为丛密的胡须遮掩。卓煜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压迫的气息,那是许毅故意外放的威压。
“还未请教客人名姓?”
“姓沈,名清逸。”卓煜自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名姓,一旦暴露,多半会招致祸端。沈家作为云夔世家,本身势力非凡,此时借用沈家之名,即便他前往夔城探查,也需要些时日,到时候自己多半已经离开,自然无须担心。
许毅听到沈家的名号,在联想到他体内的夔符,自然是朝着丹丘沈家那边想了,“沈公子在我寨中好生休养即可,若是需要什么,告诉小女即可,许毅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本来也无事,许毅只是听闻那人已经醒来,自然就过来瞧瞧,既然这位沈公子本人要求派人前往丹丘或是夔城那边告知一些事情,他也自然不会多问。至于身份,许毅并未有太大的怀疑,那样一枚夔符,即便此人不姓沈,也与澹台家牵系甚重。
卓煜应声道谢,待许毅与严老四离开,此时屋中只剩他与许书蓝一人,卓煜对着许书蓝笑了笑,“姑娘可否告知沈某这里究竟是何地方?”本意北走流波,而今昏迷被人救起,却是连身在何处也不知。
“这里是古洛岗,”若说许严堡或许这位沈公子不会知晓,但古洛岗想来还是听闻过,临着末了又加了一句,“靠着夔城往北五十里,公子若是要寻人带些消息到夔城,也是很方便的。”
卓煜望了望许书蓝清秀的面庞,“这倒不用了,”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姑娘可见着沈某佩剑?”
“你是说那柄黑剑?就在这间屋子的衣柜里。”许书蓝摇手一指旁侧立着的松木衣柜,偏头对卓煜说道。
卓煜点了点头,不知该该说些什么,却听见许书蓝又接着说道,“沈公子休息就好,我去四叔那里把药取过来。”然后也冲着稍显儒雅的卓煜笑笑,出了厢门。
阡陌纵横的古寨,偶有残梅半落,槐树低垂,盘伸而出的枝桠承受不住覆压在上面积雪的重量,渐次折断。孩童垂髫在积雪清扫的土陌上玩耍,追逐嬉戏间不知人间哀愁。
卓煜一个人披着一件及膝皮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之中却是可以瞧出一份神采奕奕的韵致。这是他第一次从那间屋子里走出,天空娇媚的冬日暖阳没有让他感到清冷,一种无以言表的清新自由被他吸入肺叶,那曾被剑意贯空的腑脏此时已经获得新生。
小女孩的羽毽朝着他飞了过来,卓煜脸上的笑容刹那绽放,提膝折拐,将那羽毽朝着小女孩踢了过去。无忧,无虑,他在床上躺了两天,用一种令严老四瞠目的恢复速度愈合了体内的伤势。
他只觉得此时体内的愈合的腑脏似乎生机更甚,连刚刚突破不久的武道境界也有了一丝新的感悟。生死杀伐果然才是武道最佳的方式,那种宛若压榨魂灵的汲取,可以让人在瞬间迸发出极大的潜力。
寨中的一切让卓煜感到宁静安谧,他望着晨早未晞的朝露,望着那个对他投来腼腆一笑的女孩,伫立在那里,整个人仿似与天地融为一体,顿悟!
四周的天地元气朝着卓煜所伫立的地方汇涌而来,如同浅水溪流,潺涓蜿蜒,这种汇涌而来的天地元力并不强烈,但却真切地朝着一个只有五品境界的武者体内汇聚。
被压抑了四年之久的神经在此刻舒缓,就像是徜徉在一弯碧湖之中的扁舟,摇曳随风。而他体内的那滴帝血,也安静地悬在卓煜幽府之中,像是在品酌从四周涌来的宁谧元力。
卓煜的脑海此时一片空白,连传闻之中该有的武道演绎都没有出现,那些本该存在在脑中的剑道感悟仿佛被这天地的静谧掩埋,他只是感觉到一种未曾有过的舒适,整个魂灵被这天地滋润。
然而却没有人发现,人们只是以为他在路旁闭目沉思,以为他还在嗅着那残梅碾碎成泥的余芳。只有许毅从屋中走出,循着缓慢流淌的元力流动的痕迹,看见了卓煜,看见了这个少年沐浴在静谧元力之下,而他原本还似孱弱的气息,一点一点,变得强大。甚至于他能够察觉到一丝来自于远际流波山的感召,一种冥冥而生,似有若无的召唤,让他有一种伴与天地共生的感觉。
小女孩的毽子又朝着卓煜飞了过来,却被那些不曾看见的元力包裹,像是插上飞舞的翅膀,在空中盘旋,然后缓缓落下。人们终是发现了这里站着的卓煜,发现了他周遭所有的不同寻常。那个小女孩蹑手蹑脚想要上前问这个大哥哥为什么这样站着,却被许毅走来抱起,将她送至一旁。
武道修行者最为梦寐的顿悟,连他一品境界的武者都只是耳闻,却未曾想在这样一个少年身上见到。这样的天赋,是何等可怕。
从晨露渐晞至月半挂梢,许毅就那样安静地守着,望着他周遭流转的元力,连同自己似乎也感悟到些许。蓦地,站立在土陌之旁的卓煜睁开眼睛,仿似天地都换了颜色,他看见的不是寒月半弯在天幕流转光滑,他见着的却是无数从月光下流溢而至人间的元力。
他的瞳孔,闪过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妖红,一瞬间,他张开唇嘴,一缕白霭烟气从嘴中吐出,仿似锦绣河山,凝聚月下烟尘。好像什么都没有悟到,有好像掌握了许多东西,卓煜只是觉得此时的魂魄就像于天际云层翱翔而归,有种胸膺一畅的凌虚飘然。而他体内的那滴帝雀之血,殷红的色彩较之寻常稍显淡弱,然而那份空灵愈加,振翅之时,牵引着那些还未散去的氤氲元力,涌入卓煜的血脉幽府之中。
只一番顿悟,帝雀融于卓煜血脉的速度,竟比得上往常半年之久,乃至于犹有过之。而此时卓煜体内的伤势,竟然真正痊愈,肉身腑脏之间元力充沛,宛若新生一般。
卓煜望见立在一旁的族长许毅,抱以一个感谢的微笑,开口说道,“卓煜谢过族长!”
许毅没有说话,冲着卓煜点了点头,面色冷峻,转身离开。这个少年,必将成为云夔了不起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