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巷一别,再见着芸娘的时候,却只有卓煜一人。谪玉轩的婢女来到墨园之时,卓煜正在屋中修炼。到没有被人打搅,只是被歌舫的女子找上门,且那位叫侍画的婢女还真能进了夔宫,不免让卓煜小有难堪。童岳看着师弟略显木讷地跟着谪玉轩的侍画出了墨园之时,不禁笑出声来。
那位蛮横娇小的女子站在墨园门口轻声问道“卓煜卓公子在吗”,却无人应答之后,她竟是叉着腰拦在园口,娇声吼了一句,“卓公子,你要是不出来,我今晚就给你侍寝了”。这话不但赶忙将卓煜从屋中拽出,竟连各自屋中修行的墨园师兄弟们也哑然失笑。
“卓公子,你这大驾,还真是难请,先前派的小厮要进夔宫,嘴太笨,直接被门房拦着,倒是侍画机灵,一下子就请到了卓公子。”芸娘声音恰似哀怨,让卓煜只得苦笑不已。
侍画也是在一旁抿嘴笑了笑,并未言语。芸娘纤手一拂,她便躬身下去了。
“侍画是菀秋的婢女,倒是机灵可爱,不知卓公子是否有意?”芸娘瞧见卓煜稍稍望向侍画离开的背影,不禁又是调笑道。
“倒不知芸娘专门找人唤卓煜前来所谓何事?”
芸娘素手掩口,做惊讶状,“难道无事卓公子就不愿来我谪玉轩吗?”红粉佳丽地,少年埋香处,那里的青衫不喜红裳?
似乎觉着卓煜微恼,芸娘开口说道,“倒是有一事麻烦卓公子,希望卓公子不要拒绝。”
没说何事,是因为芸娘知道卓煜有这样的能力,那除了弹琴,似乎便没有其他。于是卓煜没有说话,继续等着芸娘开口。
芸娘也是微微一笑,似乎对这种默契很是欣赏,“今年夔府的云夔夜宴,菀秋要舞一支妖莲,卓公子气走了顾山山,芸娘别无他法,只得缠着卓公子本人了。”
“可我已经答应别人帮着在云夔宴上抚琴……”卓煜连忙说道。
“又没有谁规定一名琴师只能抚琴一曲,只要卓公子应下,那其他事宜安排,芸娘自会去做。”还未待卓煜出声,芸娘又开口说道,“侍画而今还是处子之身……”
卓煜不知芸娘此言何意,只是觉得跟这样的女人打交道全然不再如临沧之时熟稔(ren,三声),陌生简直就像是初入粉帐的少年一般,更为关键的是,那个时常调戏他的女子,拥有一身堪称恐怖的实力。于是他只有点了点头,却没做应答。
随着芸娘来到一处僻静院子之时,卓煜不曾想到在这寸金寸土的夔城西城之中,谪玉轩楼阁之后,还藏着这样一处院落。而院中那位吟赏烟霞的红裙女子,正是司徒菀秋。
她喜欢红色,因为艳丽,这种颜色光鲜夺人,是能够引起他人注意的一种颜色,只是她苦苦等待期待注意她的那个人,眼中浊色,不是这样殷红。然而她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色彩。
听见这样的脚步声,司徒菀秋转身,望着卓煜,玉臂轻带长袖,指了指院中琴亭,欠腰一笑,绝美。
芸娘的声音也是随之传来,“妖莲。”
妖莲,列云洲十大名曲,道碧莲红渠之妖。
有莲濯兮,浣我衣裳,有莲清兮,映我红妆;采莲妖兮,美人顾唱,轻舟漾兮,红袖添香。
卓煜的琴音自然不差,司徒菀秋的舞姿也是曼妙,但芸娘的眉头却是微蹙起来。
她叫停了司徒菀秋的这一支妖莲,款款走到稍有诧异的卓煜身旁,屈身坐下,挤开了微显惊愕的卓煜。她将玉指搭至琴弦,对回身烦望的司徒菀秋点了点头,那头红裳舞动,这边琴音再起。
卓煜听到了一种近乎妖娆的琴音,不是拨弄琴声的技巧,而是一种融于大道的琴音。不入道,不跨虚,再妙的琴音,也只能供作欢娱。而芸娘指尖流转音符,却是将卓煜此刻锁闭的内心,一下子点燃。
他在临沧听了十三年的琴音,从他出身开始,沧江河畔的琴音就一直未曾断绝。他每天都听,从他还待在娘胎之时他就一直在听。然而今天,他才算是真正听到了琴音。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不懂之人听来,未必如卓煜琴声动听,然而他懂,卓煜懂,他弹了十余年琴,自然懂得这样的声音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大道。
他闭上眼,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这样的琴声之中,直到琴声消去,直到伊人离开,直到星月挂梢,直到红烛燃尽,他起身,在朝露未晞的清晨,对着那处院落里怕是还在沉睡的女子,躬身施礼。
昨夜,司徒菀秋问芸娘,为何传他琴道?
芸娘一笑,甚是妖冶,“这样懂琴的男人,愈来愈少了……”
整个燕国,除了谢玄安,还有谁,是那懂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