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胭脂巷是夔城最大的胭脂买卖之地,平日里闲时抛洒的脂粉,或是都可以凝却妫水。
卓煜此时稍显木讷地跟在两个女人身后,怀中抱着一个偌大的苎麻纸袋,里面有着各色模样的脂粉盒子,正走在这条红粉香聚的胭脂巷陌。原因无他,连着几次因着林熠晗的霓裳舞婉拒澹台夕玥之后,她竟是直接来到墨园,还带了另外一人,拉着卓煜就往着胭脂巷这边走来,连给他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澹台千雪今年只有十三,稚气未消,微微凑拢抵着堂姐的肩膀小声嘀咕道,“堂姐,咱们这么做好吗?那个哥哥这么久一句话都没说呢。”
夕玥瘪了瘪嘴,“管他呢,谁叫他放我这么久鸽子,不给他点儿苦头吃吃,我反正觉着心里不爽。”说着又进了一家店面雅致的胭脂楼阁。
这间胭脂铺格局不大,却算的上是夔城最贵的胭脂铺。甫一进门,有清香氤氲,扑鼻袭来,定睛一看,却是里间桌木,多是紫檀香樟。老板年纪不大,中年男子,微矮,却是微有发福,瞧见客人进来,也不招呼,由着他们瞧着柜架上的脂粉。
卓煜将纸袋放在屋中案几之上,正想着坐下歇息一会儿,却听见折转楼梯上,有人掾木阶而下,落声叩响。
还没待坐下,倒是有人直接叫住了他,让卓煜不由一愣,“卓公子,芸娘我在谪玉轩中等了许久日子,也不见公子前来啊。”声音酥软,让那矮胖店主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卓煜抬眼一看,却是瞧见芸娘陪着另一粉色宫裙的女子下了阁楼。那日谪玉轩中,卓煜在静轩抚琴,却是没有瞧见司徒菀秋拓枝之舞。只是此时眼前这女子,轻描眉黛,漫梳云髻,不着脂粉,宛若仙谪的韵致容颜,让卓煜微有惊讶。
若说貌美佳人,沧江之畔,卓煜所见,何止千百。即便夔城之中,也是不少,然而却很难找到一个女子的气质能够与眼前这人比拟。当真若是菀儿一笑,怕也会令君王不朝了吧。
卓煜只是微愣一下,旋即说道,“卓煜最近确实抽不开身,还请见谅。”
澹台千雪小声对堂姐问道,“堂姐,那漂亮阿姨和漂亮姐姐是谁?怎么好像跟那哥哥很熟似的。”
夕玥自然是识得眼前二人,谪玉轩轩主跟谪玉轩当家花魁。若说夔城风月场谁人敢执牛耳,眼前二人,怕就是毋庸置疑的人选。
夕玥一时间有些瞧不惯芸娘那般媚眼,暗送秋波,柔情款款,一时间没听见千雪问话,又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哦,没事。”澹台千雪撅着嘴,似乎有些不满堂姐对自己的敷衍。
“那想必今日卓公子是有空的了,佳人携游,到这胭脂巷中挑选美人心仪的脂粉,倒是令芸娘欣羡不已。不知晚间可有空到谪玉轩中一坐?”说罢已然跟着司徒菀秋走下楼来。
“不了,改日再去吧。”也没有想太多,卓煜便婉拒了芸娘的邀请,倒是让一旁看似漫不经心挑选脂粉的夕玥心中一快。
“怎么,卓公子是瞧不上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吗?”芸娘娇嗔一声,似在诘问卓煜的淡薄。
“芸娘说笑了,只是临近年关,园中确实还有些事待卓煜处理。”
“倒是芸娘唐突了,佳人在侧,我却邀你去那烟花柳巷,实是不该啊。”芸娘银铃一笑,却是在调侃卓煜了。她倒没认出来,那两个卓煜陪同的女子,一个是澹台家大小姐澹台夕玥,另一个是澹台玄烨之弟澹台玄季的独女,澹台千雪。
卓煜还未开口,却听见旁边司徒菀秋问了一句,“你可是夔宫墨园弟子?”
“正是。”
“李彦吾可是你老师?”
“嗯!”卓煜点了点头,却是不知他这般问是何意思。
然而那女子似乎没有再问的意思,对着旁边芸娘说道,“走吧,回了吧。”
女子轻扶裙摆,出了这扇门,余下宛若漓花清香的味道,萦绕店堂。
“堂姐,那人究竟是谁啊?”澹台千雪终是忍不住好奇,又接着对夕玥问道。
“谪玉轩轩主跟谪玉轩当家花魁。”夕玥将摆弄的胭脂放回,没好气地对千雪说道。
“啊,堂姐,你竟然进了谪玉轩,我要到大伯那里告你!”千雪故作惊讶,然后话语突转,“除非你也带我去!”
夕玥转身对着千雪,双手叉腰,然后趁着千雪不备,用手捏住了千雪粉嫩的脸颊,“叫你敢威胁姐姐!”说着又使劲捏着左右晃了晃,“下次堂姐连出来逛街都不带你了。”
“不嘛,堂姐,你带我去一次嘛。”千雪撒娇说道,竟是默默忍受了夕玥的玩捏。
“不行,至少等你及笄(ji,一声)之后。”
“啊,还有两年的,堂姐——”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沉声说罢,也没了挑选脂粉的心思。来到柜台,指了指卓煜放在桌上的脂粉,对着那老板说道,“待会儿把这个送到夔府,就说是蘅香苑要得东西。”
那老板点了点头,自然知道眼前这人怕就是澹台家的大小姐了。在夔城,还没有人敢拂逆了澹台家的意思。
夕玥拉着千雪,也不理会卓煜,出了店门,在那街衢之间旋舞一圈然后停下,“好了,千雪,我们去吃好吃的。”
还没待走,却听见有人叫住了卓煜。
“煜哥儿,怎的到了这里采购胭脂?”然后瞧见旁边两位女子,对着卓煜点了点头,会意一笑。
“何婶儿到这儿送貉血的?”卓煜瞧见南十三巷老邻居,心中没来由一喜,想是只有见着这些生活在自己身边四年的近邻,才会有那般温暖的感觉吧。入了夔宫第一次第一次回南十三巷的时候,邻里街坊的热情,确是他这些日来弥留难消的温存。
“是嘞,煜哥儿。脂砚斋的老板叫人定的,老何腿脚你知道的,不怎么方便,也就只有我老婆子过来送了。”何婶儿笑说着,又对卓煜问道,“煜哥儿,在夔宫见着我家小子没?”
“倒是没有见着何大哥,想是有事出去了吧。”卓煜的确没有见过老何头的儿子何绍旗。问过老何头跟何婶儿他在哪个园子,他们却也是不知,听师兄说那是竹园的弟子,后来顺路也去过一次竹园,寻人问了一下,似乎是有这么一号人,但已是许久未见。卓煜只得这般含糊回答,毕竟连老何头一家子,也是好些时候未见过自家儿子了。
何婶儿一听神情略微有些黯然,但随即释然,“也该是修炼的事情忙,都是做大事的人,肯定比不得以前了。”
“哦,煜哥儿,上次来买貉血时忘了给你说了,油梭面的老张说前些时候有个带着黑布斗笠的姑娘问起你在什么地方,他给那人说你进了夔宫,不知可有过来寻你?”何婶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卓煜说道。
“还没呢,谢过何婶儿了。”
“都是街坊,煜哥儿说谢作甚。好了,煜哥儿,我这送貉血呢,赶明儿再唠。”何婶儿指着自己小臂上挎着被厚布掩着的篮子,冲卓煜一咧嘴说道。
“好嘞,何婶儿,赶明儿再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