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显灼热的元力铸剑从手中转至那柄看似无常地漆黑剑身之上,墨玄剑在最初却没有什么过多的变化,而随着元力积攒剑身,黝黑地剑身才开始微微颤动。就像是一名武者战斗之时的蓄势一般,墨玄剑将卓煜灌输而来的元力不断积攒到自己体内,在等待一个契机,就将所有元力尽数绽放。
这样的元力灌输过程持续了很久,久到远超常人所想。
胖掌柜很惊讶这柄看似普通的剑能够承受如此多的元力,因为一般的剑在经受这样的元力灌输之后定然会因无法承受而剑身断裂。但这柄黑剑没有,甚而至于还在贪婪地汲取着卓煜体内灌输而来的更多元力。
这柄黑剑似乎内藏玄机,又或者,的确不凡。
鬼画宗这处店铺之中的惊讶还在持续,而卓煜手中的墨玄剑剑身悄然间开始出现浅浅的裂纹。这是剑身无法承受过多元力的征兆,要是强行灌入,很有可能剑身断裂。也就是说,这柄剑其实已经到了快要毁掉的边缘,而卓煜,显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那店中的掌柜自然不会去阻拦卓煜,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卓煜,盯着那柄剑,眼神之中像是有一种期待。因为他知道,那柄黑剑,就是卓煜用来换取人面皮的筹码。
究竟是怎样的一柄剑,才会让眼前这个少年拿来换取传说中价值十万金的人面皮。胖掌柜想了想,有些摇了摇头。
那自然不会是云洲十剑。
但一定是一柄不错的好剑。
元力越入,剑身越颤,黑色剑身之上的裂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卓煜还在继续,他在看着这柄剑断裂。
难道说,这柄剑真正的威力,在于残剑?
然而下一刻,那掌柜竟是发现卓煜手中的那柄剑剑身之上的墨星铁竟然开始脱落。像是铁屑一般,一点一点,从剑身之上脱落下来,砸在店中地面之上,发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美妙声响。
缘何美妙?因为掌柜的从那些脱落墨星铁的地方看见了幽幽暗光,缠绕氤氲着极为强大的恐怖剑意。
幽篁铁!
只有幽篁铁才能够散发出这样的气息,只有幽篁铁才能够驾驭如此恐怖的剑意。深山藏幽篁,明月照无光。
墨玄剑剑身之上开始浮现而出的淡淡光芒,本身就是一种明证。只有这种奇特的铁矿,才能够散发处这样的剑芒。就像是十剑之中的承影剑一般,也是如此静立剑芒微光之中。这样的剑,若是没有元力灌入,藏于剑鞘之中,掩去光芒,并不会散发处这样恐怖的剑意。然而卓煜体内的剑意没有间歇,因而这道剑意便尤显浓烈。
最为关键的是,这道剑意已经开始朝门外涌去,下一刻,整条街的人,都会发现这里有着这样一柄剑的出现。然而门槛处,一道虚立的元力壁垒出现,将那些剑意全然挡住,没有半点扩散。
鬼画宗,又怎能没有这样的手段?
卓煜脸上的神色开始逐渐舒缓,原本只是一种猜测与探查,知道现在,他才真正可以肯定,这柄父亲留与他的剑,本身就是一柄堪称惊艳的名剑。
幼时在临沧,卓煜曾听府中人说过,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卓庆之,自卓煜初生之时就开始铸一柄剑,知道卓煜十岁之时,这柄剑方成。也就是说,这是一柄连天下铸剑第一人的卓庆之都要耗费十年才能铸就的宝剑,没有理由,仅仅只是这样简单。
自流波山与帝雀血脉真意相连,他就开始察觉到自己手中墨玄剑的不凡,而历经荒洲大小百十战之后,卓煜已经可以笃定,这柄剑中,暗藏玄机。而真正让他感受到剑中一切,知道用何种方法才能够开启手中墨玄剑,却是在乘鹏渡海那一刻。
天地扶摇,以墨藏玄。
这是一柄真正不器不争的名剑,也是一柄足以震惊云洲的名剑。
当剑身出现在鬼画宗掌柜眼前之时,他就可以断定,铸就这柄剑的铸剑师,定然是天下最顶尖的那几位。
云洲十剑,卓然天下。而十剑之下,却是有许多名剑没有真正的排名,甚至于江湖之中,有许多人认为,而今云洲的名剑,有少数,已经能够跨入十剑那个层次。唯一缺的,是用剑那人给剑的魂。
非名剑无以有魂,非剑魂无以成名剑。
当斑驳碎痕全然掉落,露出这柄墨玄剑真正的容貌之时,不光是那名掌柜,就连卓煜,也已经震惊。
他是卓家之人,自然懂得铸剑,懂得看剑。
通身幽篁铁,十年铸一剑。
卓庆之没有动用任何复杂的铸剑手段,没有刻阵,没有铭符,却是拿真正属于剑师的剑意在铸就这柄剑。
沧浪之岸有幽篁,十年一剑成墨玄。
这样的剑,当真只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
那掌柜一时恍惚之时,却是将目光盯向了卓煜,“你确定要用这柄剑来换?”
换什么?当然只能是人面皮。然而连那掌柜都知道人面皮的价值无法与这柄剑相配,那么此刻的卓煜应当也是知晓才是。虽然卖家永远比买家更能了解物件的价值所在,但当买卖两方存在的价值争议太大之时,并不是简单的敷衍能够达成这笔买卖。
无疑,那掌柜,确是打算得到这样一柄剑。
卓煜点了点头,“我唯一拥有的,也就只有这柄剑。”他旋即一笑,“若老板打算送我一张人面皮,我到也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
胖掌柜似笑非笑,“或许,我还没有那么阔气!”的确,一张价值十万金的人面皮,若是说送就送,不是一掷千金的豪客,就定然是个,脑袋秀逗的傻子,还是那种很有钱的傻子。那掌柜显然不是两者之一,他是鬼画宗的掌柜,一个吝啬的生意人。
“或许可以给公子一些添头,毕竟我这儿没有那么多银钱找零。”想着若是这柄剑只是换一张面皮,那价值之间的差距的确很大,他这间小铺子,还无法完成这样的交易。
卓煜想了一想,“那就来些银子,一张人面皮,还有一柄剑吧,老板看着办就行。”
那掌柜的点了点头,从柜中取出一摞银票,也没多数,直接给了卓煜,若说面值,怕真不下十万两黄金。然后掌柜的走上楼层,也不怕卓煜有什么非分之想,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中却是多了一柄剑。
“临沧卓家的青蛾剑,若说比你手中那柄,怕是差些的。”掌柜的微微一笑,再递来一个紫檀嵌玉的匣子,“这是你要的人面皮,贴在脸上即可,大概一个时辰就可以融于肌骨,改变面容。至于好不好看,全凭天意吧,向来以公子的面骨,定然不会太丑。”鬼画宗的人面皮之所以能够如此吸引人,卖的如此天价,便是因为即便是卖家,也无法得知换上一张人面皮之后,那人的容貌,究竟会如何改变,这便是最还的隐藏。
卓煜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想到能够得到青蛾剑,这是父亲早年所铸的名剑,比之而今的墨玄,若说差些,也不会差上太多,他将目光盯向那微胖的脸颊,可以看出他脸上的善意。的确没有欺价,甚至还亏了一些,然而转念又一想,墨玄剑的品质,怕是真能够接近十剑,对于真正的武道强者来讲,这样一柄剑,无论什么代价,都值得付出。
“临沧卓家?”卓煜轻声沉吟了一下。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宿命,注定他卓煜一定要用临沧的剑来完成这一生的使命。父亲,是你在天上看着吗?
“大楚王朝最富盛名的铸剑世家,只是现在已经不在了。因而这柄青蛾剑,当是孤品。”掌柜的解释道,似乎有些惋惜这个用剑的少年不知道临沧卓家的名声。
若是当年,天下剑客为求临沧一剑,竟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说着掌柜的又递来一枚玉符,通身青暗,却是古意盎然,“这是我鬼画宗专给贵客准备的,公子不妨手下,以后若是有什么需求,还是可以打折的。”
“几折?”卓煜不禁好奇问道。
胖掌柜嘿嘿一笑,很是狡黠,“那就要看公子需要什么了。”
临着出门的时候,卓煜突然转头过来一问,“老板,鬼画宗在这幽都,就着一家商铺?”
偌大鬼画宗,只有这样一家如此寒碜的商铺,的确让人不大相信。
“明面上的就这一家,若是暗面里的,公子有了着玉符,自然能够知晓。”卓煜点了点头,就此离去,而店铺之中,一名女子缓缓下楼,却是一身黑裙,幽纱蒙面。
回到客栈,卓煜随意用了些饭菜点心,便回到了自己定下的位于二层楼的一间中房。
人皮鬼画,本就是巧夺匠心的一件精巧物,因而才会用那紫檀嵌玉的精致木匣装放。那匣子周身尽是符文,显然要通过某种手段将那张人面皮保存完好,以防有所意外。
屋内有铜镜,虽则影子模糊,却依稀可见一张俊秀面庞。
真是一张好看的脸,未落胡茬的脸上却没有显现出稚嫩,因为常年在火炉旁边打铁使得这张脸似乎刻上了一些与年纪不和的岁月的痕迹。而眉宇之间,又有一种战场厮杀遗恨的金戈横错。
这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因着与他人不同的身世而略显苍凉。
卓煜盯了一会儿自己的脸颊,并不是欣赏,只是纯粹的记忆。或许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再见到自己这张脸了,也或许他只能在临死的那刻,自己揭开脸上那张人鬼面皮。
临沧卓家最后遗落云洲的那人,竟然再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卓煜笑了笑,笑得很是妖冶,他缓缓打开那个木匣,在金玉锁扣嗅到元力气息,被人揭开的那一刹那,整个房间,开始弥漫一种奇异的香味。然而也仅仅只是局限于这个房间,那个匣子在短暂时间内,好像是将卓煜所住的这处屋子与外界隔绝一般。
仅仅只是换脸,对卓煜来讲却已然等同于逆天改命。
那是张薄若蝉翼的脸皮,晶莹剔透,就像是初冬落下地浅雪结在湖面的微霜,惹人怜爱。当卓煜将那张雪色面皮贴上自己脸颊之时,他能够感觉到那张面皮正在与他的肌肤相融。一点一滴,侵蚀的容颜。
铜镜中,卓煜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像是在梦中,却又无比真实。待到那张价值十万金的面皮与他的脸彻底相融之时,卓煜才在镜中看到,那种改变后的容颜。
那是一张更为清秀的脸,若说带上半点脂粉气也不为过,那是一张妖娆胜于女子的脸。然而这张脸的气质,却全然不似女子,甚至于比大多数男子,更显豪阔。人面皮的换脸本就根据个人脸骨的不同而进行契合,然而却也同制作者的心意有关。卓煜或许在猜制作这张脸皮的大师是看着一张绝美容颜的女子的脸来制作的,而他本身,却给了这张脸难得的男儿杀伐之意。
这张脸虽然很好看,却似乎少了一丝烟火的神韵。终究没有被人赋予它所谓的生命,因而再好看,也不如卓煜原来那张沧桑过往,带着一种人间味道的皮面。
临窗而坐,看不见外界风光,只是依稀能够听到街道之上往来人群穿梭嘈杂的声响。
一直到,华灯初上,星月毓辉。
卓煜将青蛾剑抱在怀中,略显古朴的剑鞘遮掩了这柄剑青暗的凛冽剑光,怀中是十万金的银票,腰间无坠饰,因而整个人显出一种朴素。很干净的一个少年。
卓煜没有退房钱,没有对着正在低头算账的掌柜说些话,略微压低了头额,一步步,消失在原本就陌生的客栈之中。
从今尔后,当是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