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幽都,连山带水。繁华热闹处,恰若易水之上灯船楼舫。红袖曼舞不见脂粉凝咽,铁棹弹唱却又是燕声豪放。这是整个燕国最繁华的都城,却比那尽是粉裳细腰歌舞的郢都奢靡多了几分北地特有的粗犷。
三千里加急而来,一路颠簸却远没有荒洲之时的艰辛,路上吃喝尽是珍馐佳肴,许多物件儿突发渊等人甚至从未听过,临海杜家给的盘缠必然不少,毕竟是多了一份赔罪与结交之意,那些身外之物,本就无关紧要。而在突发渊等人眼中,云洲富庶若斯,这难怪荒洲历代共主都将目光盯向这被流波山横绝而开,得祁阳关一关扼守的丰*腴之地,怕是他突发渊有了那般实力,也会做此打算吧。
只是刚要进幽都之时,卓煜却同连阔海众人道别。这也是卓煜思忖良久之后的打算,虽然眼前这份军功足以让他在很高的起点步入燕国*军中或是官场之中,但早在云夔之时,他的身份就已经暴露,此时若是以卓煜的身份出现在幽都,迟早会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乃至于杀身之祸。
他不相信在云夔都有耳目的大楚皇朝,会不在燕国国都隐藏许多暗有的强大势力。一旦他真的暴露,有或者楚国人将消息遍传云洲,以帝雀精血这般大的名头,不说等到楚国来人,就是燕国人,恐怕也无法压抑自己的贪婪。虽说独孤夜白告知他体内的帝雀血脉再难与他分离,然而旁人却未必做此想法。
而今之际,卓煜唯一想到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改头换面,并且不动用帝雀之力,因为他已经确定,就连独孤夜白那样的强者,也只能探知他体内有奇遇,无法确定究竟为何,那他人,最多也不过如此。而那所谓的他人,也就燕皇一人而已,或许还有远在淮江的檀济南大将军,但他们二人,既已破虚,自然不会在意卓煜体内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即便他将帝雀说出,彻底融于卓煜血脉之中的帝雀精血,对他们的用处,又有多少呢?卓煜真的庆幸遇到了独孤将军,若非如此,又岂会打消他如此多的顾虑,让他有了登问龙台的决心。
此前所有种种考虑,都是因为卓煜知道,他不可能一直隐姓埋名,做一名苦修。如果那样,等到他实力达到睥睨天下的地步,再去寻那郢都城中的那仇家,或许都已埋入黄土。
而且即便他破境入虚,怕是也很难达到燕皇楚帝的武道高度。云洲十亿苍生所凝聚的天地皇道,千年以来,除了这一任燕皇慕容昌,还有谁能够真正凭借自身实力战胜。
甚至有人传言,而今得了皇道龙气的慕容昌,已然跨入武道半圣,开始触摸云洲八千年不出的圣人之境。而卓煜还没有狂妄到能够成为那样的妖孽与天才。
连阔海王僧绰等人对卓煜的印象都算不错,但毕竟交情不深,即便惋惜这样的武道天才不为帝国所用,也没有挽留。只有杨兆兴专程拉着卓煜到一侧谈了一会儿,毕竟卓煜既然先前进了夔宫,定是为了朝试而来,以他而今的武道天赋修为以及荒洲此行的大功,朝试功成不说,已然名就。彼时入足燕国官场,定然能够成为大燕这一代执牛耳一般人物。
在杨兆兴看来,卓煜甚至不用在意那些所谓仇家的追杀,幽都之中,燕皇眼下,还没有人敢无端动用刀兵。只是他不曾知道的是,想要卓煜性命的,是南楚那位帝国太子,将来的大楚帝皇,虽然卓煜一直以为他的仇人是楚帝。
卓煜只是微微一笑,说经历大变之后,暂时只想静静,不做过多打算。问及日后是否还回云夔,卓煜也只是含糊其辞,未曾明确。杨兆兴终是无奈,与连阔海等人一道离开,朝幽都皇城之内走去。
大燕二十七军持玉符者,皆可持符请入皇宫。
卓煜的打算很明确,他要彻底改头换面,不再有相熟的人认识。说是相熟,无非就是云夔郡中一些同门以及在云夔见过的人,包括杨兆兴连阔海等人日后可能接触到的人。卓煜不相信大楚那边,还会一直有人专程到幽都之中来寻他,而今的卓煜所畏惧的武道强者,唯有虚境之上的人,而虚境入幽都,又怎敢有所动作。
至于先前刺杀自己的白浪白家之人,卓煜无法肯定她是如何寻到自己,但今非昔比的武道境界以及帝雀强大的敛息能力,他自然无须在意那些人的窥探。帝雀乃是空火主宰,何谓空?天地无形即为空。无形无距,而不可知,是以帝雀坐而控天下死生,生灵莫不震服。
每个人身上总有一种奇特的气息或者说味道无法改变,只能因着人的成长强弱变化,即便改变模样,也会被武道境界更高或者在这方面有能力的人探查。
而今卓煜已然能够掌握到空之一道的些许境界,调动天地元力为其遮掩原先气息自然不成问题。这世间若真是有人察觉到他的不同,那定然是曾经认识他而此刻的武道境界又达到天启乃至破虚境界的绝世强者,那样的人,只有独孤夜白一人而已。而他相信,独孤夜白不会无聊到揭穿他这个小小的谎言。
而今,他只是需要一张面皮,一张足以让天下所有人都无法察觉到异样的面皮。而他知道,在这幽都之中,有这样一处所在。
鬼画宗,人面皮!
云洲江湖之中,向来流传着一句话,一山一殿三宗四门,道得便是云洲皇族世家之外的一些势力,这些势力在燕楚朝廷面前或许仅仅只是如同苍鹰俯瞰的蝼蚁一般渺小,然而他们在整个云洲的影响力,绝对不可小觑。即便是燕楚皇朝,对这些势力中的掌权者也是礼遇有加。
历来各地城郡的学宫,多半都只为朝堂培养二十岁之下的年轻士子,若是过了年纪,则要进入另一番天地。从军入朝,混迹江湖世家,负剑而走,挎刀云洲荒客。除却这些之外,或许就只有蛰伏自家寒窗,以期破茧之人。
而这其中,或朝或野,最具传奇的,便是皇朝诸军与云洲江湖了。
齐国灭亡之后,珞珈山虽然还在佛门信徒之中有所影响,但对江湖来讲,却已然颓势难支,摇摇欲坠。所谓一山,自然是指幽都皇城之外,在整个云洲都地位超然的崆山。崆山之上除却崆山剑宗之外,还有一处崆山学宫,合称崆山。其中剑宗主武,学宫竞文。
即便是在楚国,崆山的名声,也是极大。而南楚之地,能够与崆山一较高下的江湖之地,便是传说中的一殿。曾经也在这行列之中的瑶音殿自然已经销声匿迹,那么云洲江湖所说的一殿,自然也就只能是楚国的山河殿。山河晕墨,符画天下。山河殿除却正常的武道修行之外,却是一处符师天下。
而齐国当年坐拥比肩燕楚一山一殿的珞珈山与瑶音殿,却依旧亡国,不得不说,是朝堂君臣太过无能。以至于很多亡齐遗族不忿当年亡国之恨,而今依旧为叛亡齐故地。
一山一殿地位超然,即便是皇族世家,也与之颇多联系。而三宗四门却是牵扯江湖繁多。其余宗门暂且不言,卓煜要寻的那处地方,却是极为复杂的一处宗门,鬼画宗。
鬼画宗是整个云洲藏得最深最暗的一处宗派,或者说,鬼画宗严格意义上来讲算不上所谓的宗门,只能说是一个极为强大的组织,一个囊括天下杀手以及无数地下灰暗势力的组织。鬼画宗除了培养内门之中的宗门子弟,更多的,便是招亡纳寇,用来扩充他们在整个云洲的实力。甚至于许多不融于燕楚的齐越亡寇,也都隐藏其中。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鬼画宗,却能够成为幽都之中除却崆山之外唯一一个允许设立宗门的江湖门派。有人说鬼画宗本身就是燕国宗人府可以用来解决一些隐藏事宜的江湖门派代言,也有人说鬼画宗拥有绝世高手坐镇,令燕国皇室不敢动作。然而无论怎样,他确实存在在那里,而且许多年都一直存在。
而卓煜需要的,正是鬼画宗里的一张皮——人面皮。
人面皮是一张能够改变人外貌轮廓的面皮,绝对的改变,甚至就连身边最熟悉的人,仅仅只是通过外貌,也无法察觉。那是一张融于肌肤血骨的面皮,除了自己能够揭下,再无他人能够做到。
这张皮很稀少,而且很贵。超凡的制作技艺以及极度稀少的材料,使得人面皮的诞生极为困难。整个鬼画宗,能够制作人面皮的,也不过两人,而制作的效率,是一年一张。
鬼画人皮,黄金十万。
十万两黄金是什么概念,是一些小型世家整个家族所值,是背嵬军二十万将士半年军饷,是燕国朝臣一年供奉。而在鬼画宗,这不过是一张人皮。
在很多人看来,一张所谓的人皮面,这般价格,真的让人很难接受,然而另一些人来讲,十万两黄金,的确没有鬼画宗的人皮面来的更有吸引力。尤其是在鬼画宗本身宗门之中,也有很多人渴望亦或者觊觎得到这样一张人面皮。改变身份,尤其是在幽都改变身份,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那张面皮,确实能够做到。
因而人面皮虽贵,却从来不缺买家,甚至与你拥有十万黄金,也未必能够买到鬼画宗的人面皮。
至于他的买家,不说外界,就是依托鬼画宗的许多刺客,也是对之趋之若鹜。那些刺客本身实力绝俗,只是因为没有如此多的身家而无法为之。
然而卓煜相信,鬼画宗无法拒绝自己,无法拒绝他所开出的条件。从一开始,他就将这一切都纳入到自己的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