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刘正东独自走在荒凉的土坡上,望远处,贫瘠的田地里只长出了一层杂草般低矮的麦苗,只是秋日一阵凉风吹来,田里的那些麦苗全都卑微地低下了头,弯折身子,完全被压服了……
没多远,就是连着的两个坟包,坟包旁有一棵很小很小的柳树,风还没来,它就已经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阴霾之中,好像在一个在疾病中挣扎的老人,不求茁壮,苦苦偷生……
再远处,是一排白花花的杨树,明明是离的那么远,刘正东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干枯的树皮脱落,露出的一段新木,白惨惨的,犹如一具被风华了皮肉的尸骨,寒气逼人……
不是它们,是自己的脚下,刘正东低头一看,才看到自己没有穿鞋,而且正站在一条湍急的溪流当中,流水刚没过脚踝,其中的冰冷和冲击却异常骇人,更可怕的是,就在这清凌凌的水里,还隐着什么恐怖之物……
侵人的寒气来了,滚黄的泥沙来了,绿晃晃的水藻也来了,还有,那个不会吞人只会一点一点折磨死人的恐怖之物也来了……
“嗷……!”
宽敞的教室里,只有教电工的老师比比划划地讲着课,五十多个学生都沉沉欲睡的,继而,刘正东在从噩梦中惊醒的这一声喊叫,也就尤为惊人了!
同学们都转过头来看他,老师也放下了手臂直直地往这边望着,仓皇而起的刘正东都没顾得去擦那一头冷汗,愣愣地看了看教室里的这些人,连忙又坐下了,唏嘘不已。
要是在平常时候来这一下也就罢了,在这么个安静的地方惊人一下,马飞几个都不敢上去问了,但他们都清楚,这孙子保准做恶梦了,搞不好被狗撵了呢。
好在,老师没有过多的理会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课,到放学的时候,才在门口堵着他了:“刘正东,你是不是对我的课有意见,说说嘛!”
“嘿嘿……”刘正东连忙赔以傻笑,其实,他知道,这是老师在跟他逗着玩呢,也不知怎的,老师讲了没几节课就相中他了,差不多一下课就会找他聊聊,有时候,师徒俩还会在走廊里抽根烟,烟雾缭绕。
“刚才怎么回事,我允许你在我的课堂上睡觉还不够,非得把我撵出去是吧?等着吧,我要是走了,你们班这些同学一个也过不了,都得找你算账去。”老师坏坏地说着,很正经。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昨天通宵去了,没抗住,又做了个恶梦,嘿嘿。”刘正东连忙递上去一根烟,双手给老师点着,这事才算缓和下来了。
“怎么回事,通宵干什么?你玩游戏吗?”老师什么都知道。
“不玩,就是想去熬一夜了,您该走了吧,别赶不上校车。”这个学校里的老师有专车接送的,刘正东帮着收拾书本。
“我要是赶不上,你就出钱,我打的回家……”老师嘴上这么说,手底下一点没停,收拾好了就往外走,出了教学楼快上车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你小子要是敢挂了我教的这门课,我就让你毕不了业!”
“不敢,不敢,老师,您快走吧……”刘正东吓的大跑。
大学四年,刘正东就真心喜欢了这么一位老师,也真心地敬重,可惜的是,这门课他一考就过了,自那以后,很少能碰到那位可以在一起抽烟喝茶的老师,极是想念。
回到寝室,刘正东精神倍棒,这也是他的老习惯了,白天,只有在课堂上才睡的香,在寝室床上根本睡不着,这都是在高中里被吓的。
跟马飞几个出去吃饭,吃晚饭看了一阵王山先生的小说,下午上课,继续睡,还好,没有再做恶梦了。
下午一放学,夏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名为还衣服,实则想跟他在一起吃个饭,多呆一会儿,在等着夏月赶来的时候,刘正东一直在想着那个梦,他是很少做梦的,更少做恶梦,从梦中惊醒了的,这是第三个。
第一个,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死亡这件事上,也记不得都想到了什么,反正半夜就惊醒了,还从床上翻了下来,第二个,是高三的时候,他梦到有很多人手持钢管砍刀等物把他堵在了寝室里,他敲碎玻璃,抓一块锋利的在手,等着那伙人围上来……惊醒!
前面两个,缘由都很清楚,这第三个,刘正东也很快想明白了,因为,她。
夏月来了,根本没拿他的外套,刘正东也不问,带着她去后门吃饭了,选了一个南北两通的店,点了两份很便宜的盖饭,他尽量陪着夏月说笑,因为,吃完这顿饭,他就要跟夏月摊牌了。
“夏月,你怎么到这儿来吃饭了,多脏啊?”两个人吃的正开心的,一个刺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了,来的当然是那个恶心的人,孙子扬。
不过,他这句多脏并没有讽刺到刘正东,而是得罪了在这里吃饭的学生和老板,他们都瞪着他,就特么你干净!
孙子扬也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坐到了夏月身边,这下正好,夏月正愁没机会坐过去呢,挪过去和刘正东靠近了坐着,笑嘻嘻的。
看到夏月这样,孙子扬的脸色都变了,但他不敢冲着夏月发火,只低低地冲刘正东说着:“刘正东,我以前说你你肯定觉得委屈,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想请夏月吃饭就选个好地方,没那能耐就别请,你说是么?”
“跟虚情假意的人吃一千块钱的大餐,也没有跟真心实意的人吃块钱的盖饭暖和,你说,是么?”刘正东必须反唇相讥,因为对面这个人,让他十分厌烦。
“吃了上顿没下顿,暖和什么?我都懒得跟你这种人解释。你怎么就不想想,夏月是吃这种饭菜的人么,非要她陪着你吃这些,你不觉得丢人么?!”孙子扬也不甘示弱。
“吃这种饭菜怎么了,你吃了什么让你自觉高尚了?!”刘正东都不拿正眼看他。
“孙子扬,我越来越觉得你像一只苍蝇,去哪里就会脏了哪里,这家小店本来还挺干净的,你一来,就被污染了,你应该去下水道,那里适合你。正东,咱们走吧。”夏月软中带硬地还了一击,挽着刘正东的胳膊走了。
“特么的……”孙子扬气的差点没掀了桌子,咬牙切齿地骂着。
在学校里转了一会儿,天就黑了,华灯初上,学校里昏暗的路灯被四周的灯红酒绿包围着,但在这些学生心里,学校里,才是最好的地方。
“我上高中的时候,谈了一个女朋友,有一天,她的姐姐突然来了,找到我,问了我一个问题。”刘正东缓缓地说了一句。
夏月没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沉重,只好奇了:“她姐姐问你什么?”
“她问我,我家每月所消费的零花钱都在四千以上,你家每个月消费多少。”刘正东把头抬的很高,极力地向远处望着,他想看到被黑暗遮住的蔚蓝。
夏月一瞬间就意识到沉重了,但还是小心地问了:“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家没有零花钱,想吃顿肉都很难,每个月买菜的钱,可能还不到两百。”刘正东闭上了眼睛,他在回想,他在思考,他在找一个答案,是不是就因为这个问题,才让自己和她分开了,若是,那现实,真像个无情无义的X子!
夏月沉默了,四千块钱的零花钱,对她家来说都算低了,而刘正东又把当初的那个回答在此刻重复了一遍,分明就是想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刘正东没有再说话,只等着夏月想明白这里面的种种。
出乎意料的是,夏月很快就回答他了:“如果有一天,你也爱上我了,我会不顾一切去跟你过吃顿肉很难每个月买菜的钱不到两百的日子。”
刘正东愣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毅然决然地走开,连背影,都没给夏月多留下一秒。
夏月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在这份只有单恋的爱情里,她太苦了,苦苦地撑了那么久,在这一刻,她再也撑不住了,那么无助那么疼地哭着,肝肠寸断……
刘正东没有走的很远,在路边坐下了,点着一根烟,重重地抽着,像抽着自己耳光,他只愿,在这一次肝肠寸断之后,夏月会离他远点,最好彻底忘了有他的存在,若不然,还是折磨……
自这一夜之后,夏月就开始在刘正东的生活里消失了。
当然也有自责,更知道自责的无济于事,刘正东尽量想着夏月能遇到的美好,很快,就不再想起她了。
终于等到了周远出院的这天,刘正东热心地来接他了,跟温莹莹跟他都聊的像很熟的朋友似的,却故意把翟心绕开了,在周远一直阴狠的目光下,刘正东坚持把他送回了宿舍,下了楼,也不跟翟心多说,走了。
再上课的时候,刘正东就出现在了翟心所在的教室里,说是选修,实际上他上的这些课跟他的专业,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体育课上、操场上、食堂里、学校后门、甚至在翟心跟着同寝室的人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刘正东都会出现在左右,远远的看着,到了对面也不说话,只笑笑。
再持续几天,翟心忍不住来找他了,望着那双曾经多是忧愁而今尽显明媚的眼睛,她准备好的那些话说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责怪:“你知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你这样做,会让他误会的!”
“我喜欢你,或许,与你无关。我只求能在一边看着你就好了,说不定,就会等到你需要我的那一天,我绝不退缩。”刘正东微微笑着。
“我再跟你说一遍,离我远点!”翟心狠瞪他一眼,说了句狠话,狠狠地转过身,而后,眼眶湿了,曾经多少时候,她都在盼着刘落的这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