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殿,檀香飘绕,幽如佛室。
寝阁之内,一道艳色遗世独立,孤悬于乌木支架之上,赤红绝丽,明光熠熠,堪称无缝天衣。
不得不说,初见眼前这袭大红嫁衣,霍留白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你一直备着?”
安逸公主三指未嫁,若是妄图出嫁的心思深重,霍二公子倒也理解,只是再怎么样,他也想不到她竟如此迫切,甚至连嫁衣,都已备好。
且还是这般巧夺天工之物。
“是南宫家传下来的。”
抱臂在望,慕容靥这样说。
霍留白微微一怔,瞬息了然——南宫皇后的母家,世族南宫的家传之物,算来,倒也应当。
“父皇母后在军中成婚,昔年兵荒马乱,这嫁衣也未曾及时送到,说不得,也是母后一生憾事。”慕容靥微微一叹,眼里划过一抹惋惜,追忆道:“当时母后暴毙,我记得前一天,正巧是前一天,她将这嫁衣传与我,还告诉我,她与姨母都没机会着家传嫁衣出嫁,也就是她们的婚事,都没福气得到家门的祝福,她要我承诺,日后成婚合卺,定要穿着它,便是她一直都在,便是,南宫家上下,给我的祝福。”
看着她的眼睛,霍留白似乎看到了她对那个生她、养她,却也狠心离她而去的女人的所有敬爱。他心底忽而狠狠一抽。
强自镇定的一笑,他妄图缓解气氛,玩味道:“莫不是,你要穿着这件嫁衣,与我成婚?”
“当然不会。”白了他一眼,慕容靥拉过他一条胳膊倚了过去,恹恹道:“过去我日夜都想穿着它,嫁给我心里的人,可现在……我虽早不知自己心里的究竟是什么人,但我却希望,这辈子都没有穿它的机会。”
唯有真心所付,真情所系,才配得上母族家门的祝福,可霍留白,不是那个人。
他与她,都明白。
他忽然说:“他曾说,若你有朝一日见到他的棺椁,便请你着大红嫁衣,为他起灵送葬。”
大红嫁衣,起灵送葬——不错,这是霍清邃对她的请求,亦是她给他的承诺。
慕容靥微微一笑,颔首,轻声道:“那时我向他许诺,会穿着大红嫁衣,为他起灵送葬。”
松开他的手臂,她走上前去,抬手轻抚衣袂上一条条精致的绣线,一字一字,沉沉道:“我会穿着这嫁衣,为他起灵送葬,也会穿着这嫁衣……随他往生同穴。”
霍留白浑身一颤。
在他的愕然中,她回头,一脸郑重的决绝,“等那一天到了,菩提塔里的两个孩子,我的女儿、我的弟弟,留白,你一定要帮我照料好。”
霍留白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她并非是接受了霍清邃武功全废的事实,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去控诉那人所做的决定。
——纵我不接受,你依旧为我武功尽失;故纵你不乐见,我照样,可以随你同生共死,谁比谁狠些呢?
“靥……”
他启口,才要说话,殿门却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随之而来的,便是薄荷绿略显急切的声音。
“殿下,霍公子。”
眉眼淡淡一蹙,她不轻不重的吐出一字,“说。”
“微雨姑娘亲自来了,说是皇后殿下下帖,请您中宫一叙。”
对此,慕容靥并不意外。
至于杨道菀邀她所叙之事,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本以为会接到更衣入宫的指令,薄荷绿却见她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人我不见了,你去告诉微雨,给她主子回话,就说眼下我这里有两条路给她——一则我大婚,她既是长嫂又是国母,不吝与我一番祝福,便是我这臣妹之幸;二则,婚我可以不成,霍留白我可以不嫁,可解忧之事,我不愿继续三缄其口。”
这话,不知情的人听在耳中无非困惑,可对知情人而言,却是利剑毒刀。
前者如薄荷绿,后者如霍留白,此间,各具心思。
带薄荷绿领命而去,霍留白才要说话,不想又一个不速之客进来,生生又断了他的言谈。
看到孔雀蓝的脸色时,慕容靥瞬息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或者说,是看到玉衡君的脸色时。
“殿下,二公子,”她走进来,不及行礼,长眉颦蹙,“西北,西北起风了!”